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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师弟入魔了（第1页）

自高空上传来一道响遏行云的鸟鸣，将谈幽影从入定中惊醒，举目擡首向天际望去——此处乃九幽山，巉崖绝顶，峥嵘崔嵬，势如天险，百年来又有妖魔肆虐，魔障丛生，是以人烟绝迹，寻常鸟兽根本不会飞到这一片丶更飞不到崖顶上，认得方向且能飞上来的鸟只有一只——层云间一只白隼纵身飞跃，双翼大张，速度快如离弦之矢，几乎能听到从羽毛上擦过的风声急响，它姿态豪雄，又不乏优雅，等落在谈幽影手臂上收拢双翼，霎时娇小了数十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明净清洌，可谓天真地觑着眼前人，又偏斜身子亲昵地往他颈窝蹭，与之前在空中翺翔的英姿大相径庭。

自他沾染一身魔气以来，无涯学宫里还会亲近他的恐怕只有这鸟了。

谈幽影曲起小指，敷衍地挠了挠鸟脖子，从它脚上取下一个小竹筒，展开里面的纸笺，上面仅一个字：“归。”

无涯学宫建在西边的苦海尽头，学宫外围有禁制，通过传送法阵只能抵达苦海畔，还需乘船才能到学宫。苦海领域时间如静止，天地无声，一片宁谧，其时皓月当空，静影沉璧。摆渡人的船就泊在沙滩上，他盖着斗笠遮住一张脸，四仰八叉倒在船上睡大觉。谈幽影无声无息走近，那人立刻直起身子，道一声：“来了。”随即摇桨丶开船，木桨在砂砾间推出水纹，小舟顺滑地进入海中。

摆渡人坐在船尾，双臂发力猛摇两支短棹，压根毫无章法，嬉戏一般，激起碎浪飞溅，没一会儿似乎玩累了，他收回手又半倒下去跷起二郎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两支小棹自发轮转，来得比他的动作规律许多，带起层层涟漪。行至中途，涟漪里裹入月光，熠熠闪动，划过谈幽影眼角，他垂眸看了一眼，水平如镜，映照出他苍白的脸。

苦海谓之苦海，自有玄妙之处——海中能映照出衆生苦恨，因缘孽报，使人耽溺沉醉不能自拔。只有能成功渡过苦海之人，方能进入真正的无涯学宫。昔年他曾是举世独有的渡海成功者，但那时海中并非什麽都没有，只是他能不受其左右，不迷失心智罢了。如今水面上空空如也，只因成魔之日他已斩却前尘往事，魔没有过去，更谈不上未来。

下船时摆渡人朝他摆手，“再来。”

而他径直向前走，并未回头。

他进入学宫的学舍——不过一间茅草屋，内中仅有的二人见了他，态度也如摆渡人一般稀疏寻常，仿佛他不过出海捕鱼一趟。

裴玉姿略擡了擡下巴，扫了他一眼，另一人更是头也未擡，埋首于手中玉简，目光凝定——书呆子一个。

成魔之路，孤注一掷，落子无悔，谈幽影入魔以来倒有得窥大道之感，这些年他独守九幽山，不闻世事，冷眼山中群魔纷争，抱朴归一，波澜不起。而今只是步入这间熟悉的屋子见到过往再熟悉不过的人却陡生情绪——他厌烦空气里漂浮的那股檀香，厌烦裴玉姿那副清隽不染尘埃亦寡合无情的眉眼，更厌烦另一人与他愈来愈相近的姿态。两个人的轮廓几乎能叠合成一人。

于是他有意开口，道：“师尊。”

“师弟。”

这次裴玉姿没反应，另一人却是一怔，手指收紧玉简，擡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他唤了一声：“师兄。”

室内点燃了烛火，映出三人的身影，各成一派，对影却有孑然之感。这时也是无涯学宫夕食的时辰，上桌的仅有一碗米饭，一碟雪白的豆腐。

谈幽影是魔，不用进食，而裴玉姿泰半早已辟谷，多年来不曾见他吃一口食物。吃饭的只有他那便宜师弟一个。

谈幽影发现那人下筷间隐有秩序，两三下点染出玄机，一块豆腐依稀给雕琢成楼宇的形状。用饭的人不是他，却大倒胃口，知道这多半是裴玉姿给弟子的功课——连吃饭也不忘了修行。他冷嗤一声，霍然起身离去。

回了自己旧时的屋子，阖眼倒在榻上，又闻到窗外梨花树的冷香。这香味比那间屋子里的檀香让他感到舒适，本无意入睡，到头来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非但如此，此魔还暌违已久地做了一个梦。

当日他躲懒不想上课，偷偷躲在梨花树上，这树据说生长了百年，根深叶茂，梨花开放的时候更花团锦簇，如霜如雪，而他躲在雪堆里偷看裴玉姿在岛上来回寻觅他的踪迹。

师尊数次从树下经过，可就是不曾擡头看一眼，真笨。

有一次他终于急了，撼动树枝惹梨花洒落，裴玉姿这才驻足看过来，语气无起伏，但他不动怒已有温和之意，何况唤的又是：“阿影，下来。”

“不——”

“你想做什麽？”

“师尊，无涯学宫为甚叫这个名？一个学宫只你我二人，好生无趣。”

“学宫有其真正的用途，人多了反倒无用。”

“我懒得管，什麽时候你再给我招一个师妹……算了，不要女的，我不敢打。还是师弟吧。”

……

半明半晦间他隐约听到那边厢裴玉姿正在叫师弟的名：“裴止漪……”口吻板正，声音冷淡，似乎正训斥他。他不叫他“阿漪”呢。

谈幽影倏而感到一丝怪异，瞬即睁开眼，以极佳的夜视发现所谓的师弟不知何时进入他屋内，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状态来得古怪。

“你……”他一手笼在袖中已运起法力，却见裴止漪有了惊人之举，他逼上前来伏在榻边，身子几乎快贴上他的，谈幽影感到他身上传来的异常高温，一道炽热的吐息也填满了二人间的空气，“师兄……”

裴止漪这次叫他和之前的语气判若两人，仿佛恳求，又包含着渴求：“帮帮我……”

“你身上有魔气。”起初怎麽没嗅到？

谈幽影蹙起眉，眼尖地窥见对方颈上蔓延出深色的纹路，似蛇，似藤蔓，一路向下，潜入衣衫。他一把扯开裴止漪衣襟，发现那些纹路正沿着他的躯体蜿蜒，因看不清全貌，他直接把对方的衣服从肩头拉下，露出大半个身子，原来那是一朵花，漆黑的花，绽放在玉石般无瑕的躯体上，开得艳丽妖冶，嚣张至极。

“曼陀罗……”谈幽影道，“你去了曼陀罗界？”

一花一世界，三千界有三千花，这当中曼陀罗界乃一方堕落的情欲世界，完全受魔主宰，凡此界生灵不日不夜皆沉湎于色相情欲，竟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壮大了曼陀罗界的魔物。此界妖魔之强盛在整个三千界都罕逢敌手，倘若受他们魔气入侵，亦会被调动情欲，难以拔除。

他这素来清高的师弟不知怎麽竟中了这等魔物的下作手段，此时将他的一番动作会错了意，或说谈幽影的举动本就是烈火烹油，裴止漪的气息重了几分，整个人翻到榻上压在他身上，谈幽影拧紧眉，抽手要将他拎起来丢下去，却发觉裴止漪贴在他身上，若有若无地轻轻蹭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