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
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但为自己留下的名字还在。
成年以後拥有自主更改姓名的权力,只需要向户籍地派出所递交相关资料,进行申请。
薄青瓷早就了解过相关流程,也知道马上春节,时间紧迫,所以昨天回村的路上,特意拉着陈春华绕到镇派出所。
新的身份证交钱加急,大约要一周的样子,能在除夕前拿到。
这一周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老话都说由奢入俭难,薄青瓷去过一趟嘉水再回到这贫瘠的大山里,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哪哪都不习惯——是精神层面上的。
明明,才过去短短几个月。
她摇身一变,好像格格不入的外人。
从前村里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女孩子听说薄青瓷从大城市回来,白天干完活後都跑到陈春华家里来找她,大家还和以前一样相处,薄青瓷却觉得自己已经融不进去。
她如坐针毡。
女孩们的话题还停留在这一方窄井,家长里短,村里镇上谁家的八卦绯闻,媒人给介绍的相亲对象。
其中有个叫阿芳的,比薄青瓷小三岁,前两周已经跟人定亲,准备年後就办婚礼。
说起这事,她挺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神情羞赧。
大家说起这些时候,好不自然,好像女人的一生本该如此。
也有人好奇,所谓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薄青瓷一时语塞,该怎麽和回答呢?
似乎怎麽说都没用,她们不会相信,人往往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得见,摸得到的。
薄青瓷开始觉得煎熬。
晚上,她蹲在廊前的屋檐下用手机看开日历,盯着上头的日期数字看了又看,反复纠结,又切换到购票软件,迟疑不定。
新的身份证年二十九当天就能拿到,原本是打算留下过完春节再走,可现在,她不想多留在这里一分一秒。
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困住,那种明知脚下是泥潭,却又没法阻止任何一个人继续往里跳的感觉,让人煎熬难过。
但突然离开,会不会显得做人很忘本,没有礼貌?
春华书记会生气的吧。
薄青瓷正想着,身後,侧门突然出来个人:“怎麽了?”
她惊了一跳,从地上起身,手机攥紧:“没。书记,你怎麽出来了?”
陈春华拢紧肩上的大衣,下巴朝外一扬:“外边狗一直叫,我出来看看怎麽回事。”她不说,薄青瓷都没注意到院门有狗叫声。
薄青瓷心不在焉,“哦”了一声。
陈春华打量她的神情。
方才出来时,她看见薄青瓷的屏幕界面了,知道孩子有心思,试探着开口:“怎麽,想回去了?”
薄青瓷惊讶地擡头看她。
被人一语道破心思,她尴尬,但更多的是羞愧。
陈春华却不按常理出牌,摇头,叹声:“我都说了,你就不该回来,你这孩子压根不属于这,要是有可能,我还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薄青瓷心头一震。
春华书记说的话,和她妈妈当年说过的如出一辙。
原来她们都知道,大山吃人,而且是专吃女人。
尚未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迈下台阶,挪着缓慢的步子往院外走。
廊下的暗光将她身影拉长,有种莫名的沉重感。
陈春华头也没回,声音响起,像是寒冷冬夜忽然而至的春风,轻盈丶柔软:“想回去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