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张升第一次见到驱鬼师,就是对方不太正经,全程都在屋脊上坐着,地上的尸块看都没看。
“爹,这人就是个骗子吧!”
张远嘱掐着他的腰肉训斥道:“你懂个屁,大师不下来肯定是钱没到位,把车里的另一包金甸掏出来,我藏在座位下面的那个……”
“嘁……”
他就说怎麽刚才坐着屁股硌得疼,原来是给他爹藏的金甸捂热了。
杨黑痣见到袋里露灿色,还是一动不动,居高看向张远嘱:“若让我驱鬼,条件不止这些。”老者眉毛发白,更显得黑痣浓郁,他盯着张升笑笑:“要不要也上来坐坐?”
“上面好玩吗?”
还没接完话,他又挨了他爹去一脚。
“孩童贪玩是好事,有了好奇心,才能看见旁人看不破的事相,你让他上来。”
张升翻墙头异常熟练,三两步蹬上瓦片,专挑稳固的落脚处踩,没一会工夫就坐到老者身旁。
“老师傅,您叫我上来看什麽啊?”
张升心里还念着留在原地布满沙砾的鱼篓,回过头看了眼地上,却惊愕地发现尸块正缓慢移动,四肢汇聚向躯干拼凑完整,周遭黑雾弥漫……
他猛然低头,用力揉搓眼睛:“见鬼了……真见鬼了!”
“那叫祟气,乃养育冥界鬼魂的力量来源,就像我这颗痣,留存的时间久了便会在身体里久驱不散,到死都要留着。”
惝恍间,张升擡眸惊觉地发现,老者眉稍的黑痣会动,如同能够呼吸的软肉。
“我之所以不去看,是因为能够感受到,这祟气是邪神与我玩的一场游戏,游戏人间丶命如轮盘……”
老者取了一根极细的银针,摊开手掌,那针悬空立起,缓缓转向张升。
杨黑痣随即大笑:“果然,得找个和自己最像的当徒弟!小儿郎,你可感兴趣跟我做驱鬼师?”
“……嗯,好玩吗?”张升一脸真挚,他最在意的就是找到件事来解闷。
“好玩。”
张升见老者这麽说,以他这把年纪再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确实无意义,而且杨黑痣从相貌到说话的口吻都迷雾重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再望一眼,黑雾里揉杂着浓重腥气,转瞬间化作男子的形态,呜嚷着模糊不清的词句,在庭院内肆意游荡。
绕至老者的脸旁,张升不禁喉结滑动,无需任何多馀的讲述也深刻理解了何为祟气。
那是种寒透肌肤的冷,无论再生猛的凡人,都不能熟视无睹的凶煞之气。
张升他娘生下他时,小小的一个孩童满脸皱褶,丑巴巴的像只老鼠,可眼睛却澄亮不露怯。他爹早就发现儿子喜欢盯着房梁看东看西,被什麽东西吸引去注意力,就连染恶疾高烧不退时也要看着。
请来的大师说这孩子通灵,易染祟气,看见的应是从冥界逃出来的邪物,越是心性纯良越容易被当作可乘的容器,一不留神就会被夺舍。
张远嘱宁可这不肖子做一辈子的混子,也不愿他踏进驱鬼师这行当。
他爹以死相逼,哪怕晚节不保也要拦着张升离开家进山林里当学徒,他娘被丈夫闹腾得夜不能寐,久了也不想再劝,就问儿子一句话:“踏上这条道,你可就不能做烦了往娘怀里一趴,有人哄着,驱鬼师自古要为人间平冤屈驱邪祟,你可会後悔?”
看过杨黑痣用法器剔除了尸块中的祟气,静坐一时辰左右便派人挖地三尺,掘出那喇嘛藏在屋子里的赃物,张升从老者口中知晓了【鬼域】的存在,他想去亲眼看看。
“无悔。”
告别亲人,他跪地给老者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求师父收留我,我绝不胆怯。”
杨黑痣拈了拈眉须,趁他垂头时用手指在他头顶上浅浅画了一个轮廓,说道:“轮回咒已种下,张升,生生世世你可都是我的徒儿,得与那邪神抗衡到底。”
杨,乃杨柳的杨,黑痣是老者历经数十年进出鬼域祟气郁结于体的特征。
张升在师父死後,接手了萧条的驱鬼师道门,也给自己取了个绰号:
荀,山林里四处可见的荀草,而白衫是他最爱穿的色,也是漫无天际漆黑血腥的鬼域里,唯一的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