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极煞
那天的乔木,见到了光阵中一身白衫丶长辫及腰的张升,好似折磨着她心口的阵痛就此消散,被这间简陋的事务所好好地保护起来,有了归属感。
对镜触摸着脸上的雀斑,以及被缝合好的身体,她睁大眼睛望向初次见面的男人,怯怯地问:“你用的是什麽术……”
“还阳阵法,用在你身上的咒与古书记载过的【极煞】类似,所以我尝试用阵法先替你还阳,再去寻破解这咒的办法。”
方才还在阵内仙气飘飘的男人,这会儿一落地就瘫在转椅里打哈欠,清末时期的布衣此刻又变成水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那人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趴在头顶。
张升头向旁侧歪着,看着整个人身体虚脱,双手背在颈後靠了下去:“……还没问,你叫什麽。”
“不记得了。”她说着说着又想哭,也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被这古怪的咒抹去记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倒在尸堆上,而不远处就是一座拱桥。
她鼻腔酸涩,抹泪说:“我只记得有座桥……我倒在一片荒地里,到处都是死人,我攥着这颗心从桥上走过,不知不觉就走到城市里来,看见你的店。”
张升倒是很同情她,也能理解记忆空白怎麽都想不起来是什麽滋味。
他也一样在努力找回记忆,随着体内的契痕消失,张升时不时就会从梦中惊醒,那一刻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他总能看到满天大火丶一直烧……
在梦里,他不断扑向那烈火焚烧过後的灰烬中,奋力扒开地上的一切,忘却疼痛,想要找寻某样东西。
他本不应该记起前世,毕竟死过一遭又投胎转世,踏过孟婆桥之後的那段路,他应当变得无悲无喜。
记忆重回大脑的感觉,真就是痛苦难耐,有很长一段时间张升觉着脑里蛀着看不见的虫,啃食他的神经,睁眼望向天花板去消磨时光,也不知道怎麽挺过去的。
他能记起与逆十三相遇的那天,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
清仁宗嘉庆二十一年。
刚过晌午,林子里奏响阵阵蝉鸣。
下过及时雨的泥地里还有积水,空气都变得清爽的凉,他趁徒弟们在家中休息时又溜出来,拖着空鱼篓去了溪边,想试一试他新做的饵。
初入驱鬼师这行纯粹起于玩心重,旁人都忙碌于占据繁华街巷开店铺做买卖,而他虽知父亲曾为宗室旁门後人,从清廷退下後就一直经营整条街的房屋租赁生意,可他就是不喜欢小小年纪就过上“包租婆”的生活。
家中姊妹衆多,有的是心细善于理财的帮助父亲打理家务,儿时他从学堂里逃课出去,就爱往林子里钻。
没有嘈杂人声,他自得其乐。
谁知道这一逃,就混到了十五六岁,姐姐们一个个的嫁人成家,唯独剩下他一个单身汉,还不通数理,只懂怎麽炸鱼塘玩。
直至官兵驻守的商旅重地屡次发生劫案,金银珠宝丢失却查不到贼犯,朝廷下令不管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必须将其缉拿归案,这一场诡悬劫案就持续了半年之久。
有天,父亲气愤冲堂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拎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元,张升正躺在庭院的矮凳上晒太阳,问了声:“爹,你要去哪儿玩?”
“玩丶玩你个劳什子!家里租赁出去的几间房都被盗了,爹去找大师驱鬼!”
张升不解:“你咋知道闹鬼,万一是有人装神弄鬼呢,这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他爹张远嘱用祖传的白眼瞪他,嘴咧着嫌弃道:“何止丢东西,租客都死透了,胳膊腿硬生生给拆下来,就跟五马分尸似的,可身上一点指痕皮屑没留下,这他娘的能是人干的事儿?!”
“爹,我也去,我闲的无聊。”
“滚滚丶滚,臭小子,你闲的生毛就去大街上给爹找个儿媳妇回来,也好过天天摸着你的破鱼篓!——”
他爹脾气很大,一点小事都能炸毛,可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脚下生风,还上赶着给人送钱去。
张升估摸着这回的事有意思,即便不让去,他也得跟着。
出事的地方他熟悉,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地皮,近来从蒙古边境涌入内镜的穷苦人还有些喇嘛扎堆,无处去就来找张远嘱,因为张家是典型的有钱不赚天诛地灭。
他缠着他爹一路,总算挤上马车,一询问才知道屋里死的正是前不久租下一个月短期的喇嘛扎哈毕尔,本身就是商旅道上有名的劫匪,金盆洗手後换了个身份潜藏在张家的屋舍里念经。
这大盗被盗,人头被取,一查身份才知道自己私藏了嫌犯。
他爹急的口干舌燥,赶紧求人请来远近闻名的驱鬼师“杨黑痣”,盼着能将此事迅速解决,再上书朝廷借意替朝廷分忧,能将窝藏的行为将功补过。
可到了地方,那位大师正悬在屋脊上盘腿望天,左眉尾的黑痣挺明显,离远看像是脸上趴了只苍蝇,一身黑袍,正等着张远嘱来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