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清明
唢呐一响,黄金万两。
张纪港剃掉新冒出来的胡茬,换上白衬衫,还能闻到衣服间的清新淡香。
他对镜整理下衣领,打上发蜡,悠闲地欣赏着自己充满少年感的俊逸五官,随後暗自吐露道,真帅。
床榻上,母亲双眼通红,连续瘫睡数日,那本就矮小单薄的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消磨成枯树,蜷缩在被子里。
段娟娟拿起纸巾包裹着被捏通红的鼻尖,噙着泪问:“……纪港,今天是你爸的葬礼,你穿得太喜庆了。”
怎麽穿得像新婚之日呢?
张纪港难掩激动的心情,将母亲穿了四五年早就磨破的黑色风衣递过去:“妈,穿衣服。”
“今天不骑破自行车,高低得潇洒一回,坐公交!”
好日子,大好的日子!
葬礼由廖城中级人民法院统一举办,张泯和其他三具尸体并排放入水晶棺材里。
其他三具尸体上盖着厚重的白布,据说死相凄惨,避免家属看到後情绪崩溃,所以掩着。
母亲脚步蹒跚,身子摇摇晃晃,光是从入门处走到棺材前就花了很久时间,许是对万恶的丈夫仍心存怜悯。
他探头,看到张泯那张苍白且安详的面庞,以及与自己左眼下方同样大小的黑痣,心里最後一丝不安烟消云散。
死透了。
由于事故发生在出差期间,中院赔偿的抚恤金约有十万块钱,一条人命的价。
张纪港的奶奶戴着磨盘似大小的墨镜,遮住半张脸,浅浅地哭嚎几声,便从地上爬起来,和他爷爷曾经的下属及同事正常聊天。
一套转变行云流水,把张纪港看得呆愣住,奶奶的!神演技啊!
他爷爷张儒佞曾任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退休後仍然在街坊邻居里有威望。
到场的人里大多是冲着张儒佞的名声去的,而不是他儿子。
举办葬礼的地方就是张家老宅,旧址。原先是个两层楼的土房子,内有庭院,外壁爬满深绿色交错纵横的爬墙虎,院里种着棵凤凰树。
一入秋,凤凰花就从树梢整朵整朵凋落,满地皆是刺眼的血红色。为防虫鼠,来过的人都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
张纪港看着母亲蹲坐在地上,哭得如同失去家的孩子,一直攥着他的手。
可他只想笑,大笑。
母亲教育他善良率真,于是便坦诚地狂笑出声,扬着眉尾,又欣赏了一遍父亲的遗体。
衆人惊觉,这孩子悲伤过度,疯了!
有好心人过来搀扶起段娟娟。
接着又挤过来一位大婶儿,将张纪港拥入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可怜的孩子啊,英年丧父……唉……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心想,这十几年是挺厄运当头。
但今个儿不是翘辫子了吗?
那天他被迫不停地鞠躬丶磕头,直到膝盖红肿,口舌发干。
被那唢呐直逼人心的响声吵得脑袋发懵。
愈发厌烦传统的丧葬文化,压根不关心当事人的真实想法。
他妈的,哭不出来!
他只能死死掐着手心,硬生生挤出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