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在往旁边跑去,回身拉弓,引开不知不觉靠近女孩子们的画怖,故技重施,再度借助天雨布下箭阵。他用箭头划破手腕,放大若水弓,右胳膊极力向后拉拽,血流向水箭,将其染成浅红。他瞄准巨口,猛地松开弓弦。
画怖急忙闭合瞳孔,眼睫系住箭尾。尾翎即刻幻化成莲花,底朝外,花向里,瓣瓣凝箭,箭矢齐发,顷刻就在大眼上开出一堆血窟窿。
今安在正欲乘胜追击,忽然觉得身后风向有变,肩头一疼。他俯身躲过风刃,摸向痛处,两指一夹,取出一根银针。他反手将银针掷向偷袭者的方向,转身跟上一箭,定睛瞧见逃走的单进,心知江寒栖凶多吉少。
今安在沉了口气,和单进拉开距离,把更多的精力放到画怖那边。江羡年和洛雪烟受画怖影响昏迷,他把画怖杀了,她们就能脱离幻境。那根银针尖端是发黑,十有八九淬过毒,他迟早会倒下,惟愿两个女孩在那之前能醒过来自保。
今安在忙着对付画怖,方净善也没闲着,操控风刃往他身上招呼,玉骨扇专对持弓的手劈砍。
方净善本不想插手战局,谁料今安在不仅没被紫雾蛊惑,还把画怖打得半死。他对今安在的体质生出兴趣,连江寒栖都没发觉自己中招,他为何会安然无恙?
方净善步步紧逼,今安在不得已把大弓当作近身武器使用,控制上半弓身开刃,抬手砍去。
就在这时,水纹消散了,画怖脱困而出。
方净善趁机用风刃围困今安在,命画怖吞食。
前有玉骨扇,旁有深渊口,今安在委实难以应对,眼看那张嘴里自己越来越近,急得满头大汗。
噗——
一只血淋淋的手骤然出现,看大小是男子的手。
今安在和方净善双双愣住。前者率先反应过来,一脚踹飞方净善,躲到一边,看向画怖。只见另一只手穿透瞳孔,两只手一上一下使劲,撑开瞳孔,浓重黑雾漫出。血肉侵蚀融化,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骨架渐露。
低沉的笑声从中漏出。
血人迈出残躯,身上的血被吸收掉,青白的皮肤一点点露了出来,银发白亮,衣服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今安在猝不及防地见到了江寒栖的脸,震惊道:“江、江兄?你为何……”
妖气森冷,压得空气稀薄,今安在持弓呆立在原地,望着江寒栖撕开画怖,掉到地上。画怖没有气绝,仓皇奔逃,江寒栖一手抓住翅膀根,将它扯到跟前,拽下翅膀,将手探进伤处拉拽,珠子散落一地。
画怖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转眼间就掉到地上,在惊惧中消亡了。
变故横生,方净善惊恐万分,从泥地里爬起来奔逃。这一跑引起了江寒栖的注意,他扔掉气息全无的画怖,追了过去。
方净善御风而行,身形快如鬼魅,却依旧甩不掉江寒栖。他预感自己稍有不慎会交代在他手里,脚步有些慌乱,差点被杀。
就在这时,林中摇摇晃晃闪出一抹身影,正是发鬼。方净善进树林时为了加快搜寻效率,把手下的妖分成两拨,命其中一支去别处找不知去向的发鬼。
影鬼苟活上百年,见识广阔,一眼认出江寒栖是无生。他在暗处释放发丝偷袭,江寒栖滑步躲开,撑地稳住身形,黑雾贴地涌向发鬼。发鬼撑着头发躲到另一侧,方净善被头发拦住,见发尾卷着一枚黑针,猜到发鬼强迫他打配合,不得已折返回去,伺机而动。
江寒栖和发鬼缠斗,方净善瞅准时机挥扇发出风刃,将黑针钉到他体内。他的攻速逐渐慢了下来,终于,在发鬼脖子被扭断的前一刻,江寒栖七窍流黑血,倒地不起。
发鬼补了几刀,眼见方净善往回走,叫住他,说道:“不要恋战,他是无生,等下就复活了。”
方净善疑惑道:“无生?”
“诞生在尸骨死气的恶妖,不死不灭,”发鬼放出一缕头发拖着方净善往森林深处走,“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可久留。”
两人走出数十步,遇到手下牵着逃跑的马匹。两人一人一匹,方净善看发鬼脸色煞白,把那些话听了进去,翻身上马,用力夹了下马肚,跟上发鬼,马蹄声很快被雨声遮盖,蹄印延伸至杏林里,被一地金黄藏了起来。
“轰隆——”
暗红流体沉寂下来,血眸缓慢睁开,没什么情绪,仿若隐在月影下的血潭,其中伸展着肥厚滑腻的黑水草,那一团水草被恨滋养,缠在一起凝成一块抹不开的暗色。
江寒栖撑起身子,绸缎似的银发从背上滑下,发尾浸到雨水里,脏了。他像忘却名姓的野鬼,立在那儿,无神的双眼转了一圈,最终落回到血淋淋的手上,定定地看着,仿佛在思索这具身体承载了多少前尘旧事。
身下聚了一滩血水时,江寒栖抬脚走向生气最浓郁的地方,靠得近了,听到痛苦的呻吟。他循声望去,只见少年撑着树,单手捂眼,血从指缝间渗出,在手背上织成一张血网,网延伸至手腕后抽成几条蜿蜒的红线,像瓷胎的裂痕。
今安在感觉江寒栖临近,忍痛睁开双目,一如平时与他说话一般,语气平静:“江兄把那人解决了。”
江寒栖扫了他一眼,往更远的地方看去,见到树下并排躺了两个人。目光掠过其中一个时,血潭沸腾不止,黑水草疯长交错,恨意倒灌,他阴沉着脸走过去。
今安在被他的眼神吓到,唤道:“江兄?”
江寒栖头也不回。
今安在追上去,伸手抓住江寒栖的胳膊,皱眉道:“江兄,你怎么了?”
江寒栖漠然地看了今安在一看,拽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今安在又要拉江寒栖,他侧身躲开,回了一个肘击,出现了攻击倾向。
今安在出于谨慎召出若水弓,拉弓瞄准忽然发疯的江寒栖,咬了咬牙,终究下不去手,改用灵力消耗极大的困水阵,不射箭,只围困。他绕到江寒栖前面,将两个女孩挡在身后,试图唤醒他:“江兄,我是今安在,你不认识我了吗?”
江寒栖烦躁地踢踹水笼,一点反应也没有。
今安在想了下,又道:“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洛姑娘吧……”
江寒栖顿了下。
今安在好巧不巧又跟了句:“还有阿年。”
江寒栖变了脸色,黑雾暴涨,撑破水笼。他飞身冲到今安在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抵到树上,手发了狠地收紧,慢慢往上提,面无表情地挑眸盯着他。
今安在感觉脚后跟触不到地面了,一只手往外扒江寒栖的手,另一只手拿若水弓砸向他的头。
妖化后的江寒栖力气远在今安在之上,掐脖子的手纹丝不动,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若水弓,又往脖子上施了些力气。
今安在毒发,两眼渗血,加上无法呼吸,感觉头要炸开了,抵抗的力气逐渐小了下去。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江兄”,头一垂,昏死过去。
江寒栖并未要今安在的性命,手一松,把他丢到树下,踉跄着踱向集所有他恨意于一身的少女。他感觉心脏越来越疼,仿佛被锤烂了一样。他想把心脏掏出来,敷些止痛药,或者干脆捏爆这颗脆弱不堪的心,怀着空荡荡的胸腔继续复仇。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心,反正没人爱他,他不想去爱别人。
他只靠恨就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