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善林出声道:“你不想活了,是吗?”
小男孩怔怔地抬起头,葡萄一般的黑眼睛里闪出了微弱的光芒,用力又缓慢地点了下头。
江善林接着道:“那好,你跟我走。我有办法彻底杀死你。”
小男孩欣喜道:“真的?”
江善林点点头,煞有其事道:“嗯,但是需要很长时间,还要准备很多东西。”
“好,好啊。谢谢,谢谢你。”
小男孩笑了,笑得很开心。
江善林仍未放下戒备,撤掉剑阵前用捆妖索将小男孩五花大绑,绑得很紧,他的手没一会儿就充血了。小男孩乖巧地配合他,一声疼也没喊,像一头单纯的小鹿,跌跌撞撞地随江善林下山了。
小男孩不知道救世主是伪善的猎人,而这个猎人家中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病秧子,那是亡妻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包括违背君子信义,做一个满嘴谎话的小人。
下了山,小男孩被照顾得很好,有全新的棉衣,有暖和的棉鞋,有热乎乎的饭菜。他不贪心,光是这点东西就足以让他幸福得找不着北。
这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孩子啊。
江善林每每望去,总会对上一双满怀感激的干净眼眸,这让他良心难安。
小男孩和女儿差不多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他不能对小男孩心软,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妖,不是人。他把小男孩当做一只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甚至都没想过要问一问他的名字。
钉莲心针的前一刻,小男孩依旧面带微笑,感激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尊渡他的佛,平静道:“谢谢。”
在佛的注目下,江善林亲手种下了此生的恶因。天真的小鹿死在了祠堂里,讨债的恶鬼从炼狱爬出,身后曳了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血痕,全是泱泱的恨。他自此成了小男孩最恨的人。
生死结结成后,江善林把小男孩关了起来。他看着因仇恨扭曲的小脸,心想他那么喜欢晒太阳,应该放他出去的。可小鹿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活下来的是疯掉的恶鬼,他不能就这么放他出去。
因着那一点可笑的怜悯,江善林试着调教恶鬼,内里怀着一点私心:他想养一条对女儿足够忠诚的狗。
日复一日的血腥调教扒下了恶鬼的皮,小男孩变得很听话,就像小狗一样。
江善林很满意,作为报酬,他给他取了名字,还赐了养子的身份,将他带在身边。
小狗的前身是恶鬼。
江善林时刻铭记这一点,严禁江寒栖和其他族人接触,明里暗里压低他的地位。他总觉得他手脚不干净,想要对江羡年下手。每当他产生这种错觉时,他都会把江寒栖拖回专为他设立的修罗地狱,敲打一番,直至他变回一条唯命是从的狗。
“够了!”
一声喝止,昏暗的行刑场烟消云散,江羡年红着眼眶看着江善林的虚像,心痛得好像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喜、悲、怒、哀,她短时间内轮番体验了一遍,仿佛于高崖突然坠落一般,下落时人还是蒙的,落地后粉身碎骨,方知痛不欲生的滋味。
爹爹,她最敬爱的爹爹啊,怎么会是那个拿着刑具的冷血人?他怎么可以对哥哥做出那种事情?不,她没脸叫江寒栖哥哥了,她的生建立在他的苦难之上。原
江羡年攥紧心口处的衣料,下面那颗脆弱的心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东西了,收缩舒张只能感到剧痛。她想到了江寒栖,他在祠堂内被钉入莲心针时是不是比这要痛上千倍万倍?可笑的是,她曾经因那朵该死的金莲深深地嫉妒过他。
“阿年……”江善林看着心疼,想要伸手安慰。
“别碰我!”江羡年如临大敌一般向后退去,泪流满面,“爹爹,你糊涂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伸出的手慢慢缩回去,江善林低声道:“……医师说你可能熬不到来年春天,爹爹失去你娘亲,不能再失去你。”
江羡年攥紧手,悲愤道:“早知如此,我宁愿病死在床榻上!”
江善林欲言又止,忽然感觉身体在溃散,叮嘱道:“阿年,爹爹要撑不住了。你要记得这是幻境,不要相信里面发生的事!”
“爹——!”
江羡年到底是不舍的,惊慌失措地扑上去,穿过紫雾,重重摔到地上。
她没有爹爹了。
想到这儿,江羡年掩面大哭。
江羡年忽然倾倒,今安在急忙扶住,让她靠回到树干上,突然感觉身后吹来一阵妖风,反手就是一箭。
不速之客擦着箭头躲开,分开的形体即刻合拢到一起。它长得很离散,中间一颗硕大的眼睛,瞳孔像镜面,长着一对黑翅膀,被紫色珠子环绕着,珠子呈螺旋交叉排列,缓慢地移动着。
画怖?!
今安在大惊失色。
第215章207。暴走画怖能生成一种致幻……
画怖能生成一种致幻雾雾气,吸入雾气的人会被它洞悉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它根据恐惧创造出多重环境,将意识循序渐进地拖入恐惧深渊,如同关上一扇又一扇的门,这也导致陷入幻境的时间越长越难清醒。
据说有个村子中了画怖的迷雾。虽然画怖被除妖师所杀,但村民却因为入幻时间过长陷入永眠。
画怖看到今安在安然无恙有些惊讶,瞳孔扩散了一下,往左移去,发现水箭跟了过来,珠子因为困惑转得飞快。它明明释放紫雾了,人怎么会看得见它呢?
今安在对着大眼睛接连射出几箭。他只听老道士说过相关传闻,对它的弱点一无所知,只能靠自己摸索。令他意外的是,画怖移速很慢,像个活靶子,鲜有水箭射偏,大眼睛上开了一圈水莲,仿若目形花圃。它发出刺耳尖利的怪叫,在那一片徘徊转圈,不敢靠近。
今安在故意放缓射箭速度,引诱画怖飞到上方开阔的空地,朝天射出一箭。
画怖底下浮现出水色阵纹,细雨急坠,犹如利剑,笔直刺入画怖体内。它尖叫着躲闪,闭合翅膀当盾,珠子活动已然失了了章法,疯狂转动着。
今安在举着弓冷静观察,感觉其中三颗粉珠子不同寻常,沉心瞄准。珠子用肉眼看不过豆大,加之转速极快,第一箭射偏了。
不过今安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画怖遇袭时珠子会慢下来。他试了三发,找到射箭的节奏,一边随着画怖移步,一边用箭矢压制速度。终于,一发射中,珠子爆开,一缕雾气直直腾天。
今安在凝神等了片刻,画怖的行动并未因此减缓,依旧活跃。他转而留意起那一对大翅膀,朝其攻击。
阵纹消散,画怖扑向今安在,睫毛像触手一样挥舞,意欲抓住他,瞳孔中间同时出现一道缝,瞬间裂开,露出深不可测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