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鹿指尖的眉笔微微一顿。楚陌苓这一问,哪里只是在问今日之事?分明是要将她半生罪孽都翻出来清算。那年前太子大婚前夕,楚陌苓去庙中祈福,原本恭亲王府设计以马匪之名拐走楚陌苓玷污她的名声,是她又换了自己的人,将楚陌苓亲手送到了当时西凉元帅阿史那齐的手上。前太子萧景策为救她误打误撞碰到了恭亲王府安排的马匪,跌落山崖,原本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先帝只有两子,是她给萧景策下了秘药,让他死得悄无声息,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先皇后在丧子当夜就疯了。行止鹿日日去探望,总带着萧景策生前最爱的点心。直到某个雨夜,宫人们在水井里打捞起先皇后泡胀的尸体,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后来她得知楚陌苓没有死,害怕镇北侯府得知当年真相威胁到她的地位,又在落枫铁骑埋入细作,将作战计划一五一十地告知西凉,害死了镇北侯和小侯爷。如今她的儿子高坐龙椅,却连道像样的政令都需太师燕南飞首肯。这些年她替他铲除异己,用了不少腌臜手段,甚至不惜以太后之尊与西凉暗通款曲。可换来的,是今日这道要她顶罪的诏书。云雨“后悔?呵”行止鹿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护甲一枚枚戴上,金属相击的脆响在空荡的殿内格外刺耳。“楚陌苓,你没站在哀家这个位置,自然不懂。”她微微抬眸,铜镜里的她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这世间谁不贪恋权势?哀家不过是比旁人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罢了。”燕南飞站在楚陌苓身后,皱了皱眉。行止鹿盯着镜中自己的指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既然选了这条路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她那精心描画的眉眼依旧雍容华贵,唯有护甲下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铜镜突然“咣当”一声倒扣在妆台上。行止鹿的身子猛地前倾,精心梳理的云鬓散乱开来。她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泛白,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楚陌苓刚要开口,就见行止鹿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她的瞳孔逐渐失去神采,随后彻底没了气息。燕南飞上前查探一番,“她死了。应是服了毒。”“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楚陌苓蹲下身,看着行止鹿渐渐涣散的瞳孔,“便宜她了。”“你”燕南飞的目光落在楚陌苓苍白的侧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感觉如何?”眼下所有残害过楚家残害过她的凶手都死了,可楚陌苓的反应却有些过于平淡。楚陌苓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殿外的天色。燕南飞蹙眉,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那双手曾经执剑杀敌,此刻却在他掌心微微发抖。“太安静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殿内凝滞的空气微微一颤,“我以为此情此景会痛快些,可哪怕大仇得报,所有一切也都回不去了”燕南飞沉默地收紧手掌。他明白这种空虚——就像一场持续多年的大戏突然落幕,戏中人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楚陌苓望着窗外一株开败的芍药,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刚从西凉帅帐被救出来的时候,得知了萧景策的死讯,又觉得自己这副残花败柳之躯无颜苟活于世”她顿了顿,“本想自尽一了百了。”燕南飞的呼吸骤然一滞。这是楚陌苓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起从前的事。“阿史那齐确实夺走了我的贞洁。”楚陌苓忽然转头直视燕南飞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你会不会觉得我脏?”燕南飞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意,声音却轻得可怕,“楚陌苓,你听好了——”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箭伤,“这道疤,是我被丢在战场上时西凉人留下的。当时是你救了我,那我的命,本就是为你留的。”灼热的呼吸骤然逼近,他俯身将楚陌苓困在方寸之间,“若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他指尖轻抚过她颤抖的唇瓣,“我不介意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你记住我心悦的从来都只是你,不管什么样的你,都是完完整整的你。”楚陌苓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蜷缩。“那时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是明月”她抬手抚过左颊,燕明月那记耳光的灼痛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那是我第一次挨打,却把我打醒了。”楚陌苓唇角泛起苦涩的弧度,“她说女子的贞洁从不在衣裙之下她当时说了很多话,现在她还会问起,我会不会觉得从前的她太过分。我明白确实是我懦弱,该死的明明是那些害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