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时明白了陈默为何挨人眼刀,又想起燕南飞几日前那句“不准再念着他”,心尖儿被烫的有些发颤,垂眸不语,若有所思。对面,陈默早就寻人为燕南飞的食案上摆上了一碟青梅。他指尖捻起一颗放到嘴里,隔着过道用眼刀将陈默射了个对穿。这青梅,略酸。丝竹之声铿锵悦耳,如高山流水,韵味汩汩,如山间小涧,蜿蜿蜒蜒,如冬日暖阳,盈盈亮亮。太后行止鹿潜心礼佛,素来避世,这种宴会从不参加。宫灯一亮,整座皇城伏灯千里,黄门宫女持灯于道,巍峨的宫城在夜幕下更显庄严。朝臣落座,小皇帝萧程锦依旧姗姗来迟,身边带着的仍然是恭亲王游成章之女,兰妃游娇娇。宴上觥筹交错间,众人心思各异。朝中新进了一批文臣,多半是仰仗萧程锦在文人墨客间激起的声望,对着萧程锦的文墨大肆吹捧,老臣们大多碍着燕南飞在场,打着哈哈。燕南飞并不多说什么,手指摩挲酒盏边缘,动也不动,恍若一座蜡像,只是气场逼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陡然绽放。白玉觞杯泛清酒,堆盘金桔光零乱,唇角水光愈绝绝。楚陌苓环顾一周,将众人脸色尽收眼底,在这诡异的气氛里依旧泰然自若。左右为难的不是她。鸡冠花正当红。宫女鱼贯而入,托着手中食盘,低眉顺眼,为众人身前的小案上摆放吃食。起先的十菜无果只是开桌,眼下茶食、糕点这些看菜被撤去,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吃用菜被正儿八经地抬了上来。八方风物,四时荟萃。桂花鱼翅、清炖肥鸭、百鸟朝凤、荷包里脊、爆炒凤舌……林林总总,俱是真品。游和欧的眼睛黏在美貌宫女身上,不再移开半分,活脱脱一个声色犬马、败家流油公子。楚陌苓身旁的陈默面上不动声色,衣袖遮掩下掰着手指头计算此宴花销,嘴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身后的学生们大多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吃食,不断爆出几声压抑着的惊叹。楚陌苓并未训斥,凑到陈默身边,炮袖挨峦,颇有几分亲近姿态,“我说,院长。”“怎么着?”陈默算得正在兴头上,指尖微抬,漫不经心。“你瞧瞧后面那群孩子的模样,多叫人心疼。”楚陌苓瞧见他衣领上绣的竹叶,嘴角吟着笑,“往后贤林院的吃食倒不如按这水准,保证弟子们见了你,都喊一声再世如来。”“我倒是想。”陈默终于算清,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活像只狐狸,“要不殿帅去同太师提提意见,叫户部多拨些银子给贤林院?”楚陌苓一噎,余光瞥见燕南飞正瞧着他们二人,默不作声地坐直了身子。礼部的人这次长了脑子,却不如不长,将两人安排着对坐,一抬眼便瞅见双方讨人嫌的面庞。楚陌苓撇着嘴,浅酌一口青梅酒。两人之间分明有个过道,隔着夜风与几盏烛火,她却仍能嗅到那人身上的橡木香。奇也怪哉。众大臣也奇怪。朝堂之上两人公然唇枪舌剑,席宴之间,这二位却安静地出气,害得他们也大气不敢出,只把这情况怪罪在了排坐席的官员脑袋顶上。定是这两人相看两厌,这才失了开口的性质。偏生有不长脑子的人凑上来。游和欧还记恨着楚陌苓前些日子揍他的那一顿,看着贤林院众人的反应,嗤笑一声,转了转眼珠,眼底挂着倨傲,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宴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贤林院就是这样教人子弟的?竟如此没见过世面,丢脸丢到皇宫了。”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让楚陌苓身后的少年人烧红了脸,无措地搓着手指,低着头不再言语。楚陌苓呵笑一声,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替弟子们出气,“恭亲王府也是好教养,教出世子这么个糊涂东西。”陈默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逢人便笑的儒雅模样,唇畔的笑温柔如清风,口中的话却不含糊。“贤林院上下奉陛下之命全体参宴,我院弟子大多出身贫寒,靠自身努力才被世人看到。”“纵然他们所言所行有所欠缺,也是我院中之事,我们自会管教。世子不分青红皂白对便对我们的人随意羞辱,倒是叫人觉得,我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修濡丝毫不给人面子,站起身朝高台上的萧程锦施了一礼,带着几个明显失落的学生就要离去,“恭亲王世子如此侮辱臣手下的弟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望陛下恕臣提前离席之罪。”他向游和欧投去冷淡一瞥,“出门在外,烦请世子管好这张嘴,不要逢人便吠,免得为恭亲王府招致什么祸事,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