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冲她颔首,“夏柳姑娘,好久不见。”她在夏柳的示意下进了房间,不出所料地见到了摆在桌上的宣纸,挑了挑眉。夏柳腼腆地笑了笑,提笔蘸墨,宣纸上留下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我早知殿帅会来,便在此等候。”楚陌苓轻笑一声,她确实早就该来。同燕南飞进醉红楼那日她便认了出来。夏柳这人不只是玄甲卫小兵周武的遗孀,更是她的老熟人——她在边塞逃跑那日,救她的那位哑巴侍女。夏柳温杯烫盏,一时间满室生香,掩去了楚陌苓眉间的淡淡疲惫。白雾袅袅间,茶香氤氲。楚陌苓手指搭上素净瓷杯,浅啜清茗,垂着眼皮,声音轻的似是散在了屋内,“……对不住。”夏柳摇了摇头,复而提笔,“殿帅不必为周武之事心生愧疚。保家卫国是他的志向,战死沙场是我们都想过的结果。”“若以几人之死换来万世太平,周武虽死不悔,我亦以他为荣。”“况且,太师、殿帅与陈院长对我多有接济,我过得很好,殿帅不必愧疚。”楚陌苓点了点头,用茶盖撇了撇盏中浮沫,声音有些艰涩,“我来寻你,还有一事。”暖黄窗纱半掩,夏柳屋内并无多少热气。她看了楚陌苓一眼,扬着唇角动笔,“殿帅想问当年之事?”“没错。”楚陌苓犹豫半晌,迟疑地点了点头,带着歉意看向眼前人,“很抱歉提起当年那些不好的事……”夏柳摇了摇头。楚陌苓继续道,“我那时身手不好,却隐约在马车上听到外面的贼匪提到了两人,一位京都那位,一位宫里那位。那时你在随行队伍里,有听到过什么线索吗?”夏柳思索了片刻,神情一动,笔尖沾了沾墨,“那时正有战乱,我按周武信中所言打算前往京城,途中被那伙人抓去做厨娘。”“他们知我口不能言,对我也算十分放心,却鲜少在我面前提及幕后主使。”“只有一日我送饭时,无意听到领头人说‘王府’、世子之类的,原本我并不在意,直到对方话中带上‘陛下’,我才开始留意,这才知道了殿帅的身份。”“提到陛下?先帝么?”楚陌苓显然一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说了什么,你还记得清吗?”夏柳蹙着眉想了一阵子,“记不大清,但似乎有几句‘世子纨绔’‘陛下宠信’之类的。”“那时周武正在落枫铁骑的少帅麾下,我担心小楚少帅因您失踪一事带兵出什么岔子,所以只想着如何助您逃出去,并未过多留意其他的事。”楚陌苓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向她头上涌,分明是炎炎夏日,屋中还有热茶,她却觉得好似坠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窖,冻得她遍体生寒。夏柳仍在继续书写。“殿帅开始磨绳索那日我便注意到,为您打了些掩护。随后你逃跑那日我也趁机逃回了边陲小城,东躲西藏了些时日,遇到了正在寻您的修将军。”“我将您的消息带给了修将军,幸而修将军带回了您。”她并不知道楚陌苓还被当时的西凉元帅阿史那奇带去了大营,只以为是修濡将她安顿在了安全之处,“幸好殿帅无事。”“殿帅如今是雍和的定海神针,有殿帅是雍和之幸。”夏柳并非胡言,也不是奉承。毕竟若不是楚陌苓拿下阿史那奇的项上人头,一句“主帅已亡”叫停了战事,打击了西凉骑兵的士气,昌宁之战不会这么容易取胜。楚陌苓早早扫了几眼她写下的几句话,勉强勾出个笑,“姑娘谬赞。”夏柳红了脸,“无妨,能帮到殿帅便好。”她自打周武战死后无处可去,凭着一张脸被门口老鸨看上,进了醉红楼抚琴弄曲,被人刁难时贤林院院长陈默挺身而出,为她撑腰。随后老鸨虽对陈默提出的她只做清倌儿一事不满,却只是除了言语难听些并未有过什么伤害她的举动。最后太师燕南飞破天荒地来了贤林院,点了她作陪。燕南飞声名显赫,夏柳无法拒绝。原本她以为太师此人当真如众人所言的阎罗王那般冷酷无情、铁血手腕,自己不得不委身,不少楼中姐妹还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可那传闻中的“恶人”虽点了她一夜,却只是在她进门后听她抚一曲《长相思》,继而留她一人到天明。起先她并不懂为何,只知道这一举动让来醉红楼的诸位都知晓了她是太师燕南飞的红颜知己,平白省去了不少麻烦,她也能继续为周武守节。直到楚陌苓那日燕南飞拽人进了屋,夏柳才忽然忆起曾经京都第一才女的《长相思》被文人凭作“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