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踩着月光,周身仿佛散发着寒气,像是从阴司地狱里爬出来的索魂恶鬼。“你是什么人!”常君被黑衣人的气势震慑,语气显露出些许恐惧。黑衣人不说话,只缓缓靠近。片刻之后,常君双手束缚在身后,被黑衣人提着来到常青面前。他把常君扔在地上,站在主屋门口,并未进去,而是牢牢盯着常青,面上覆着黑巾,只一双狭长眼眸仿若渗着寒光。常青认得这眼眸,准确地说,他早就认出这眼眸了。他一字没说,只从椅子上站起来,苍老的身躯佝偻着,踉跄走了两步,而后缓缓下跪。常君看着父亲跪在黑衣人面前,挣扎道:“父亲,他是谁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黑衣人取下覆面,露出一张常君认识的面孔,他口中喃喃:“萧玦……”萧玦拔出剑,搭在常青的肩上。冰冷的剑在黑夜里映出月光,和常青颤抖着的面孔。“告诉他,怎么回事。”萧玦肃然开口。常青双眼紧闭,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数月前他从前的部下病死,而今京中,他是唯一知晓过去的人。埋藏在心底八年的秘密,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将之说出口。常青的声音沙哑低沉,他缓缓说出,像是说给自己的儿子,更像是说给自己。景武帝垂死之际才定下皇储,一封密诏,赋予自己的心腹程老将军“可清君侧”的权利。皇位更迭,先皇知道那场秘密的会见一定同自己有关,程老将军铮铮铁骨刚正不阿,先皇便暗中朝常青施压。于是,常青说出了那封密诏。随之而来的便是先皇对程家的猜忌。细数从前,多少权臣以此为名义打进内廷,坐上皇位。帝王的猜忌是淬毒的利刃,不见血不归鞘。常家被遣至雄州,却又深得民心,先皇疑心更重,于是又将这一家子人召回京中,数月之后,常青以程家意图谋反之名抄了程家。在祠堂中搜出景武帝的密诏,还有一封常青亲手放下去的谋反檄文。证据确凿,三日后便满门抄斩,先皇没给程家伸冤的机会,他也不会给,因为他知道程家有多冤枉。是夜,常青跪在福宁殿的地上,双手颤颤捧着那封明黄密信。先皇接过,顺手丢进炭盆。火焰升起,先皇负手看着跪在地上的常青:“常将军是受逆贼程氏提携的,此举也算是大义灭亲啊,朕该赏你。”这话中带刺,常青额头重重砸在地上:“臣是陛下的臣子,只受陛下提携,心中只有陛下一个主子!”先皇的身影被跳动的火焰照射着,过了许久,上方缓缓开口:“你去霸州吧,全家都去。”常青松了口气。……说完这些,常青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萧玦:“我早就认出你,当初朝堂上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是谁。”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也早就料到这一天,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屋子里流淌着令人不适的宁静,常青跪在地上,常君狼狈的伏倒在地,听完方才的话,完全不敢发出声音。萧玦的神色淡漠:“你不配知道。”常青缓缓:“我八年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想起你的祖父和父亲,我自知有罪,甘愿赎罪,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家人。”这话无端有些可笑。他的家人这般珍贵,那他程肃珏的家人便合该是如草芥一般的命吗?萧玦曾想过这一天,面对仇人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激动?畅然?抑或是悲戚?可他现在只有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萧玦的剑上提一寸,利刃搭在常青脖颈,他立刻紧闭眼睛,微微颤抖起来。“你无法证明我就是程肃珏,正如我无法证明是你伙同先皇谋害程家满门。”这是无解的棋局。萧玦淡然:“我杀你,只求心安。”下次父母入梦的时候,他起码有个交代。常青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我的自白信,交给陛下,便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自知罪无可恕,这……就当是我的赎罪之举吧。”萧玦沉眸看着那自白信。常青撑着地,艰难起身,把自白信放在桌上,随后拿起白绫,搭在房梁之上,颤巍巍踩着凳子站了上去。脖子套在白绫上的一瞬间,常青缓缓流下泪来。他为了家人做那卑鄙之事,谋害有知遇提携之恩的上峰,而今落得这般下场,是他应该。常青请叹气,想着九泉之下,该如何和妻子孩子解释,又该如何面对程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