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专门做了你爱喝的甜汤,他这会不得空,我替他送一遭。”“正巧也不用你身边婢女专门做一碗了,”傅歧顿了顿,戏谑开口:“省得你们主仆二人私底下诽谤我小气,连碗汤都不给喝。”傅歧这样说着,还真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了一碗甜汤出来。李沉壁爱吃甜,这是傅歧在北境观察出来的事,一开始邹光斗说他小孩脾气不爱喝药,傅歧还不信。后来李沉壁在帐子里头偷偷将汤药倒掉被他抓了个正着,傅歧这才注意到若没有甜食,李沉壁是很厌恶喝药的。“不知世子还有何事?若无事,在下恕不奉……”李沉壁最后一个陪字都没说出口,突然探身凑过来的傅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傅歧的指尖往他脖颈上略过,李沉壁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一层薄茧刮着他的颈部。“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没同你说。”“嗯?”李沉壁侧头,因为傅歧的手就贴在他的脖颈处,所以他动得小心翼翼。“今日我去问高岑历年军饷调配一事,小殿下,你好聪慧,每年朝廷拨往北境的军粮,的确少了不少呢。”李沉壁漠然,这么重要的事,他方才在翠峰阁待了那样久,傅歧愣是憋着一个字都不说。眼下又巴巴凑上来,李沉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那这些年,北境不够的军饷,高岑这个布政使是从哪里搞来的银两?”傅歧弯腰,高大的身形贴着李沉壁,他的唇从李沉壁耳畔一擦而过,“小殿下聪慧过人,心有九窍,你猜猜,那些钱都是怎么填进去的?”李沉壁有些猜到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傅歧。以至于他下意识忘了傅歧整个人还贴在他身上,两个人鼻尖抵着鼻尖,石榴树树影婆娑,摇曳的花枝乱颤。傅歧眼眸黢黑,专注而又认真的神情足矣让李沉壁颤栗。轰的一下,李沉壁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是……老王爷?”李沉壁眼神闪躲,顾左右而言他。傅歧饶有兴致地圈着李沉壁,就像是圈住一只扑簌不安的鸟雀。“北凉王府建府百年,老头做了一辈子的北凉王,他对不起我娘,但有一说一,他倒是没有辜负北境十八万将士。”如果可以选择,傅歧宁愿做傅风霆的下属,而不是做他的儿子。“这些年半个北凉王府估计都被老头填进去了,庄子店铺也不知道还剩多少。”说到此,傅歧啧了一声,“你不会是早就算明白王府成了个空壳子,这才着急忙慌要休书的吧?”李沉壁面无表情地看了傅歧一眼。“你有这个闲工夫说废话,还不如带着唐伯好好查一查王府的账。”傅歧站直身子,靠在石榴树旁,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好查的,反正都是一笔烂账。”老头坐镇北境,军饷不够,为了稳定军心,傅歧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老头动了王府的私产。今天他和高岑一对,让他意外的是,高岑竟然早就得知了此事。甚至傅风霆变卖王府私产一事,直接就是过的高岑之手。他看向李沉壁,这人怎么这么淡定呢?李沉壁倒也不是淡定,他只是早就猜到了地方官员层层贪污,最后这批军饷定会所剩无几。但他没有想到,北境这些年,竟然就一直这样闷声保持沉默。老王爷宁愿自己拿王府私产填补军饷,也不肯层层上报军饷被贪一事想到此,李沉壁讽刺一笑。是非功过,当真无法评说。“小世子,北凉沉疴已久,您才接手北境,光是北境十八万将士便已尾大不掉,朝廷军饷连年减少,不知王府还有多少私产够世子您填进军饷当中?”李沉壁仰头,眼珠子在橘光下映成了淡褐色。他一声轻笑,“小世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吶。”“你想说什么?”李沉壁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歧,张着嘴,轻飘飘地吐出了三个字——“告御状。”傅歧缓缓站直了身子,他单手捏着李沉壁的下巴,冷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李沉壁轻慢一笑,“怎么,世子不敢?”“把这件事捅大,闹到陛下跟前,闹到内阁户部跟前,闹得人仰马翻,闹得全大周振聋发聩,小世子,你不敢么?”傅歧一寸寸捏着李沉壁的脖颈,冷若冰霜,“傅岚,你的反骨生在哪里?放出来让我瞧个清楚。”李沉壁也不觉得痛,他仰着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反骨自在人心,有人一身傲骨却甘愿在尘世庸碌,有人命若蝼蚁却心有明志,小世子,你呢?你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