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台上的烽火点燃时,李沉璧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目光所及之处他只见到原本各干各事的将士们在一瞬间放下了手中活计,各个神情肃穆,先是奔回营账,不过片刻,只见所有人都穿好了盔甲,集合在了一起。声势浩大,庄严肃穆。马场与营账中央有点距离,李沉璧远眺望去,只能看到一道漆黑的人影穿过如城墙般耸立的人墙,脚步坚定沉稳。“将军!”“将军!”声浪袭来,鼓膜振动。李沉璧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仿佛也置身于人墙之中,他的目光追随着站在一众将士之前的傅岐身上。那道身影犹如烈阳般刺眼,带着直击人心的震撼。英勇无畏。距离太远,李沉璧听不清傅岐在说些什么,他只能依稀听见人群中的躁动与窃语,以及喧嚣之下的暗潮涌动。将士们很快就散去了,但整个北境大营的上空却始终萦绕着凝重的氛围。李沉璧从马场中缓缓往回走,瞭望台下傅岐正在擦拭着弯刀,见他走过来了,傅岐将刀插回刀鞘,眉眼充斥着浓郁的戾气。李沉璧望着他,没有开口。两人站在空旷寂寥的瞭望台下,长风卷着烽火,往穹苍之上盘旋,盘旋,最后化为飘渺的烟雾,消散不见。北境的荒凉与死寂,亘古不变。“草原朵颜部来犯。”“邹光斗被扣在了格桑草原。”傅岐言简意赅,但话语中的杀气却是藏无可藏。李沉璧轻声开口:“要开战了。”他的目光沉静,远方云海翻涌,平静之下早已澎湃起伏。狂野的风从草场吹来,这是他在阊都从未有过的体验。此时此刻,他站在战场之上,脚下踩着的土地或许就是先辈们用鲜血换来的疆域,黄沙漫漫,李沉璧仿佛从风中听见了先人浴血的怒吼。傅岐摩挲着挂在腰间的水鬼刀,嗓音低沉,“近日你只怕回不去平城了。”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只是嘱咐道:“战事一触即发,你安分呆在营账中。”李沉璧点头,事关边境战事,兹事体大,他知道分寸。两人并肩走在营账外的空地上,即便开春,北境的风依旧呼啸凄厉,李沉璧披肩上缝着的狐狸毛被吹得凌乱,下巴尖时隐时现,他在风里呵出了一口白气,艰难地张着嘴吧,开口道:“傅岐——”他喊的有些大声,傅岐怔愣在了原地。“刀剑无眼,你要小心!”战鼓擂擂,整个北境大营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夜里巡逻的将士穿着沉重的盔甲,脚步声重若雷霆。李沉璧听着外头的动静,翻来覆去睡不着。因着他睡在傅岐榻上,傅岐便让人在营账内又支了一架屏风,睡在屏风外的矮榻上。光影绰约,李沉璧睁着双眼,心中万千思绪涌动。“傅岐。”李沉璧轻声开口。“嗯?”屏风那头传来一道模糊的哼声。“草原人当真像画本子里头说的那样,力大无穷,以一当十么?”“呵。”一阵轻笑。听着那头的动静,李沉璧猜傅岐可能翻了个身,或许他还会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鹿骨扳指,眼底流露出不屑。“草原人?”静谧的营账中,傅岐的嗓音低沉而又狂傲,“手下败将,有何堪夸?”这人……李沉璧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兀自摇头,浅浅笑出声来。越和傅岐相处,李沉璧就越能看到傅岐藏在少年意气之下的桀骜与傲气,那是在沙场上战无不胜、战无不败的天之骄子。“战地哭喊,傅家军是北境孤鹰。”李沉壁盯着跳跃的烛光,“上回你有一句话说得对,阊都风雨不应与边境将士牵扯到一块,将军守沙场,此生坦荡光明,你们是大周真正的英雄。”如果不是切身处地地站在这片焦土之上,李沉壁不会这般由衷敬佩傅岐。他从记事起便生活在阊都,阊都的雨雾永远那样旖旎,官员与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全藏在了风月之下,阊都连丑陋与肮脏都披上了一层虚伪的皮囊。李沉壁想,若不是他以傅岚的身份来到北境,或许他永远都看不到眼前的孤雁辽阔长河落日。怪不得,傅岐总是能如此光明磊落肆意无羁。怪不得,傅岐那日能够坦荡地说出‘傅家家风清白’一话。傅家世代驻守北境,非常人能及也。夜深了,李沉壁听着外头巡逻将士的脚步声,也没有管傅岐是否睡着了,他呢喃道:“傅岐,傅家的好家风,当真因我而成为天下的嗤笑了么?”没有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