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先走出了帐子,营地中青草冒着尖牙,帐帘掀起,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李沉壁打了个哆嗦。傅岐朝他点了点下巴,淡声道:“傅岚,出来。”空旷的营地上支了个十字形的木桩。傅岐看了眼谷雨,没有做声。谷雨心领神会地将方允拖到了木桩子旁,轻声道:“对不住了这位兄弟。”方云神情僵硬,他自知如今落到了傅岐手中注定没什么好下场,他只是不甘心地瞪着李沉壁。方允在被绑上木桩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殿下,您身至北凉王府,难道就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吗!”傅岐听笑了,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李沉壁,“问你呢,小殿下,人问你从哪儿来呢?”李沉壁站的挺直,犹如一把出了鞘的剑。他嗓音冷冽,“我从哪儿来?我打我娘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方允呸了一声。“哈哈哈!”方允放声大笑,他的眼神仿佛淬着无边狠意,“小殿下,您想忘了自个儿的出生,您也不问问阊都答不答应啊!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既想要好出生,又想要太平日子!殿下,天底下没有这样好事情的啊!”他们都是阊都的狗,没有人能够得到真真正正的自由!李沉壁神情静默,他站在那,明明身形那样孱弱,可就是有着能够镇定人心的力量。他默然地望着方允,心里想着这一路从阊都到北凉,方允及其部下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阊都往他身上扣着镣铐。妄图掌控他的一切。李沉壁闭上双眼,收起了心底最后一丝动容。他自重生那日开始便知道,这盘棋局,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死局。从前他妄想解开这盘棋,给所有棋子一个活路。没有。这个世道从来就没有活路。行走在这个诡谲阴暗的世间,不死不休啊!“谷雨,拿弓来!”傅岐一把解开长袍,原本想直接丢到地上,可他看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外袍丢到了李沉壁身上。一阵如烈阳般浓郁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李沉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抗拒。那是久久不见天日之人对于烈阳与生俱来的抗拒。周遭站满了看热闹的将士。见傅岐搭起了那把玄铁弓,纷纷喝彩鼓掌,更有甚者直接吹起了口哨。“将军今儿这是做什么呢?兴致这样好,竟然拿出了玄铁弓?”“你瞧那人被绑着,将军难道是要盲射?”“啧,你说那人到底犯了何事啊……”议论声络绎不绝地钻进李沉壁耳中。他望着被绑的分毫不得动弹的方允,再看着傅岐用一方黑布蒙住双眼,面色骤然发白。“殿下,将军让我告诉您一句话——”,谷雨在傅岐蒙上双眼的那一刻,出现在了李沉壁身边,“您想要杀死他们,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如今这样戏耍人命,可觉得有趣?”李沉壁的心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攥住了一般。他只觉得那一刻连呼吸都无比困难。蒙着眼的傅岐冷酷傲然,玄铁大弓搭在臂膀之上,弯弓起势,不远处,方允头顶放着一枚铜板。稍有不慎,傅岐手中箭矢便会直插方允心口。“殊平,你虽是文官,心中却有利剑。几千秋霜寒铸剑,存之于高阁玉匣,利剑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大周昏聩当道,为师只愿你心中剑斩奸佞、除小人,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殊平,慎用慎用啊!2”李沉壁紧握双拳,心中百感交集,悲愤与痛苦交织。老师教他刚建立身、直道行事,可今时今日,他却在用阴谋诡计以达心中所求。长埋于心底的羞愧喷涌而出。李沉壁面色苍白,羞辱地喊道:“够了!”他痛苦地看向傅岐,他知道,傅岐一直在等他开口。“傅岐,够了。”李沉壁缓缓往营账中走去。身后脚步身紧随其后。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将军,此人如何’?他还听到傅岐冷声吩咐了一句‘绑回去,没我的吩咐别让人死了’。李沉壁突然觉得很累。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累过。方允该死,阊都的那些世家哪一个不该死?方家、严家、俞家,这三家本应是大周的勾股之臣,他们本应成为大周的天、大周的地!可如今呢?高堂之上的庆历帝成了这三家弄权敛财的傀儡,大周朝堂成了他们卖官结党的温床。朝堂之上,文官飞禽武官走兽,可脱下那身官袍,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欺压百姓的衣冠禽兽!他们吸着百姓的血、啃着百姓的肉,天下百姓纳千秋之税,供养这些大周败类,他们为什么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