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阳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默默在心里想到: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主子会变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算算时候,又该到了。四月底,渡马河开始冰雪消融,草原人就会从东往西迁,他们要养马牧羊,就离不了养育着整个北地的渡马河。草原三大部落的首领是从傅家军手底下活下来的勇士,他们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对中原的征服。每年春末,三大部落重回渡马河,他们都会不死心地想要跨过这条河。傅歧会率领傅家军和三大部落展开鏖战。在沙场上的傅歧是很克制的,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任何部落能被完全灭绝,他能做的只有将三大部落牢牢钉死在长龙关外,他的每一场战争,都只是为了守住北地的安宁。但唯独每年四月,他会成为一个杀红眼、没了理智的沙场傀儡。他要见血,要杀人,要尝到那种灭顶的折磨与快感,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疯狂和放肆,才能释放他堆积了一年的压抑。因为每年草长莺飞的春末,是他娘亲的死期。这个嫁进北凉王府、为傅风霆付出一切的温柔的女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北凉王府,死在了万物复苏的春日。英雄风流,美人枯骨。傅歧到现在都记得,他娘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眼中含泪,神情凄楚——“将军、妾身……妾身做将军的妻子,真的好……”好什么?傅歧眼睁睁看着娘亲的身子变得冰冷。他跪在床边,跪在灵堂中,跪在墓碑前,无数次地想着,娘亲那一句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娘亲自从嫁进北凉王府,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没日没夜地等待着父亲归来,等的瘦若黄花,等的眼底再无笑意。可是傅风霆有他的沙场、有他的温柔乡,他早就忘了家中还有一位温柔的妻子。傅歧守着孤单的娘亲长大,在他拿得动刀剑的那天,他说:“娘亲,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傅家。”他要带娘亲,离开这个吃人的、冰冷的牢笼。可他为什么长得这么慢!为什么娘亲不再等等他!娘亲死的那天,傅歧提着刀,杀去了傅风霆的别院,把他从小妾的床上拽了下来。他咬着牙,凭借着那股滔天恨意,将傅风霆拖去了灵堂。那年他十二,差点砍了傅风霆。傅风霆见过傅歧杀红了眼的模样,彼时父子两才从战场上下来。傅风霆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眼底的杀意不以为然。“傅歧,你恨自己是傅家人又如何?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和老子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傅歧,承认吧,你生来就属于傅家。”“你生来就属于沙场。”浓雾穿梭在长夜,傅歧面容肃穆冷冽。铿锵!手中水鬼刀落地,他闭上了双眼。脚边的杂草碎如细雪,他踩在碎草上,缓缓下了长龙关。策马回北境大营,原该万籁俱静的营账内灯火通明。将士们举着火把围在主帐前,各个表情凝重,见傅歧下马,一声高呼‘将军回来了’!紧接着拥挤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傅歧将长鞭和水鬼刀丢到谷阳怀中,边卸盔甲边问:“发生何事?”“将军,谷雨抓到了几个在咱们帐子外鬼鬼祟祟的黑衣人,若是晚发现一步,贼人就该偷溜进您的帐中了!”沙场将士魁梧高大,怒气横生时气壮山河,傅歧啧了一声,挥了挥手,“行了,一个个全堵在这儿也不嫌挤得慌,都回自己帐子里去。”小将士们听了这话全都老老实实走了。傅歧一把掀开帐子,地上东倒西歪躺着三个黑衣人。看样子之前被揍得不轻。谷雨是在巡视营账的时候发现的这几个人,在夜色下窸窸窣窣,那时候刚好是巡查将士交班的时间,若不是谷雨心血来潮上了瞭望台,只怕这几个人真的就要混进营账中来了。傅歧大刀金马地坐在了椅子上,冷着一张脸,“抬起头来看看,都是哪方牛鬼神蛇。”鼻青脸肿的三个人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谷雨一声冷哼,走上前去拎着他们的衣襟,往傅歧脚下一丢。“哎呦……”那三人趴在地上,还没等他们开口说什么,傅歧一脚踩住了脚边的手掌,狠狠碾了几下。“疼吗?”傅歧轻声细语地问道。“疼!疼!疼!将军饶命!”“原是个怕死的。”傅歧松了脚,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刀,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方才说话的那个人便人头落地了。温热猩红的血珠飞溅,傅歧连眼都没有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