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好像郁思弦做了什么很辛苦的事情,起到了什么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郁思弦十分清楚,她的话里,十句里只有一句谈得上抱怨,她也从来不缺听她说话的朋友。那只不过是陆照霜为了陪伴孤身一人的他,而说下的谎言。因为陆照霜抽出时间来陪他,所以萧烨跟她生了好大的气,闹了好久的别扭。郁思弦明白萧烨在气什么。那是嫉妒。就像郁思弦嫉妒着他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出去玩,共享着无数郁思弦根本无从知晓的生活。萧烨也不满于郁思弦抢走了陆照霜留给他的时间。他气势汹汹,来向郁思弦宣布他的所有权。郁思弦没有任何能胜过萧烨的信心,他以为他要失去她了,但她没有,反而是萧烨最终拗不过,只能偃旗息鼓,勉为其难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从那时起,郁思弦就知道了,陆照霜就是那么心软的人,只要向她展现苦痛,她就无法置之不理。郁思弦就这样,卑鄙地、心存侥幸地、自私地,利用着她的同理心,把她留在他的身边。可有一天。她没有来。郁思弦从天亮等到天黑,她还是没有来。他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好像再一次被抛弃了。直到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然后保姆上楼,对他说:“思弦,你的朋友给你打了电话。”他眨了下眼,立刻下了楼,接起电话。果然是陆照霜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兴奋,但又有点抱歉,“思弦,爸爸妈妈带我来黎城看姨妈,我要在这里玩几天,不能去找你了,你今天过得怎么样?”郁思弦张开嘴,想回答她,但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破碎音节,他慌忙抬头四顾,看到客厅里的纸笔,眼前一亮。他拉了拉保姆阿姨的衣袖,给她比划了一下电话,又比划了一下纸笔,示意她等一下,然后帮他回电话。可还没等他拿住笔,身后就已经响起了保姆阿姨的声音。“嗯嗯,思弦今天还是跟往常一样……啊,章女士……是,谢谢您的关心……好好,您挂吧。”他怔怔地回过头。保姆阿姨毫无所觉地对他笑,“隔壁的那个小姑娘人真好,去亲戚家了还不忘给你打电话。”郁思弦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他呆呆地回了自己卧室,很久以后,他才想到,他还可以给陆照霜发短信的。他跟保姆阿姨借了手机,照着今天拨过来的那个号码发了短信过去:【我是郁思弦,抱歉,没有回你的电话。】回复很快就传了回来,郁思弦精神一振,而后在看到短信内容的刹那,目光重新黯淡下去。【没关系思弦,阿霜明白的,她已经睡着了,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那是章若华回的短信。他默默地删除短信,把手机还回去,然后回到房间,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明明陆照霜已经打来了电话,他们却没能真正对彼此说上一句话。这全都是因为……郁思弦不能说话。在意外发生这么久,他以为自己早都已经麻木的这一天晚上,他再一次,濡湿了半个枕头。第二天,医生照常来到家里。郁思弦从一早就等在门口,然后门打开的那一瞬,他对医生举起纸板——“我要怎么才能说出话?”医生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郁思弦又换上新的一张纸板——“我要怎么才能尽快好起来可以出门?”他的复健和心理治疗,是从那一天,才真正开始的。然后。七岁那年的初春,他可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散步。七岁那年的春末,他看着放学后来找他的陆照霜,磕磕绊绊地第一次发出声音,“阿……照。”陆照霜和萧烨都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萧烨擦着眼泪,“你怎么说话能这么结巴的?”陆照霜则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怎么叫我都行。”萧烨跃跃欲试,“叫我叫我!”这一次郁思弦准确无误地叫道:“萧烨。”“喔!不磕巴了!”萧烨又惊讶又满意。陆照霜则呆了一下,然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就让你第二个叫我了!啊,算了,不重要,你开始说话就很好啦!”郁思弦垂下眼睫。那其实,不是结巴产生的错误。阿霜,最亲近的人都这么叫她,再生疏一点的人,会管她叫照霜。他想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他该叫她阿霜。可郁思弦多贪婪。只想要私藏,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的独家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