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霜抓着那些意味着徒劳的废稿,几乎是喃喃自语:“林珩,你都不会……怀疑自己吗?”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徒劳无功、怀疑自己付出的时间是否有意义,就像现在的她一样。林珩抬头,打量她两眼,却是镇定反问:“怎么,你有很多后悔的事吗?”“后悔吗……”这种问题,陆照霜曾经很多次抵触过,也逃避过。但兴许是因为,林珩对她来说还是个不太熟的生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也无从知晓她犯过的那些蠢事。所以陆照霜此刻比她预想中要平静得多。她歪着脑袋,轻声说:“我不知道,可能还是我不够努力吧,不然就不该有后悔的事了。”“噢,”林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挑眉看她,“你把谁的价值观套到了你身上?一点都不适合你。”陆照霜一愣,抬头时,“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林珩懒洋洋道:“再简单不过了,说这种毒鸡汤的人,一定是对别人、对自己要求都特别高、特别强势的那种人,而你嘛……”他抬眼,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她,一点也不客气地评价道:“外强中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总看人眼色——”“等等,”陆照霜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吗?”“是啊。”林珩摊开手承认。陆照霜简直要炸毛了。“但换个角度,”林珩又慢悠悠道:“也可以说你责任心强、体贴入微、乐于牺牲嘛,我是不觉得这算缺点,纯看你自己高不高兴了,不过……”他托着下巴,幸灾乐祸看她:“我看你的表现,好像也不见得真有多喜欢嘛。”陆照霜怔怔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头低了下去,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重新缩起来。林珩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扮演人生导师的意愿,右手拨片在吉他上唰的一扫,铮铮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一举扫净他眼里原本的倦意。“不知道思弦有没有跟你说过,大学我组过一个乐队,挣不了什么钱,一毕业大家就默认散伙,我不是没试过,跟大家一样去规规矩矩上班,但没办法,忍不了就是忍不了。”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钉,“辞职报告一递,我就去打了这几个耳钉,虽然挺疼,但也够痛快。”陆照霜不难想象,以林珩的性格,要把他按在写字楼里应付正常的职场生活,会有多别扭。她看着他左耳那五个不规则的、炫目张扬的耳钉,赞了一句,“很漂亮。”林珩诧异看她,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但心里又十分满意,唇角按捺不住地勾起来。“所以,什么怀疑、后悔、对不对错不错的,管它呢,我懒得想。我爸妈骂我,那我就搬出去自己住,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我就只想死在那个舞台上。”固执己见、桀骜不驯、不服管教。陆照霜从胸腔里呼出一口被灼烧的气。真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林珩坐在郊区偏僻简陋的排练室,怀抱着他虚幻的梦想,只有一把电吉他、皱巴巴的廉价衣服、眼底熬出的青紫陪着他,却像是坐上了某个王座一样愉悦。世界上有很多这种人,最后被梦想击沉的是大多数。但陆照霜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有一天被迫低头折腰的模样。她抓起地上的草稿,一点点仔细抚平,然后站起身,坐到了另一边的钢琴前,打开琴盖,“哪里有问题?弹给我听。”林珩看着她坐在钢琴前优雅挺直的背影,跟要开个钢琴独奏会似的,摸不准她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依言给她弹了一遍,在滞涩处停下,“感觉这一块有点太平庸了。”陆照霜闭着眼睛,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着刚才的节拍,附和道:“确实。”她点评得倒真不客气,林珩又翻了个白眼。“那这样呢?”陆照霜说着,手指按上琴键。刚才的那半首曲子从钢琴中流淌而出,虽然经过简化,但当真大差不差。林珩神情微变。上次看她能复刻他们的《假面》,他就已经有所预感,可现场看到她这个记谱的能力,也还是觉得有点太变态了吧?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惊讶了。钢琴声在接近那段滞涩处的地方,却忽然变换了旋律,如同溪流在山间低回婉转,然后在越过一道山崖时,急促地奔流而出,豁然开朗。陆照霜双手离开琴键,回头看他,“现在怎么样?”林珩手上抓着笔,正毫无形象地俯趴在地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