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气鼓鼓地撇了下嘴,“那个人可真是没有眼光,你的风格确实很压抑,如果说你的感情本来是这么多的话——”她将双臂展开,拉开足有两个她那么宽的距离,又幅度很大地收回来,只留下寸余长度,“那你现在,就是把所有感情压成了这么小的一点!”陆照霜被她这孩子气的动作逗得一笑,却因她的下一句话愣在当场。“但那并不是没有!陆,你知道,弹簧被压到最低的时候最有力,涨潮之前的海水最暗潮汹涌,正因为你的感情被压得很紧,所以非常细腻深厚,今天的两首曲目真的都非常适合你。”“你就像、就像……”杰奎琳一时找不到措辞,眉宇紧紧皱起,忽然,她惊呼出声,“哦,就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压抑就是为了最后一刻的释放,我一直在等你把那只小鸟放出笼子,但到最后都没有等到,”杰奎琳遗憾地说:“陆,在你拉小提琴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快乐过?”陆照霜一瞬间瞳孔微放。杰奎琳看到她的表情,恍然反应过来,朋友说东亚人都很内敛,可能不太适应她的风格,她顿时有点懊悔,“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陆照霜连忙摇头,有点语无伦次,“没有,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杰奎琳,我只是有点……”她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杰奎琳露出同情的神色。哦,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打压式教育,她懂!全部候选人演奏结束,她们回到休息室,等待计分后公布结果。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到了这一刻,陆照霜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握着水杯,目光望向窗外,天灰蒙蒙的,云压得又厚又低,像是要下雨了。五年前的那天好像也是这个天气。那年她21,刚毕业,也刚加入申城交响乐团,首席选拔来得太突然,她几乎是赶鸭子上架。为了准备考核,她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她抵达音乐厅,爸爸打来电话,说妈妈今天检查的结果有点差,她才陡然意识到,这次机会意味着什么。她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越是这么想,当她站到舞台上时,却开始耳鸣。嗡嗡,别这样,嗡嗡,清醒点,嗡嗡,求求了,唯独今天,绝对不能,嗡嗡……等一切结束以后,她麻木地和其他候选人一起,为他们的新首席鼓掌。她背着小提琴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说落选的消息,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开家门,却发现家里异常安静。章若华拖着刚从医院回来的虚弱身体,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进门的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陆照霜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妈。”章若华冷声道:“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陆照霜胸口好像有什么正在缓慢地崩塌,她艰难看着妈妈,“难道就因为我没选上首席,您就要这么否定我?那我陪在您身边的这几年究竟算什么?”章若华瞬间拉高了声音,“是我让你留下来的吗!不是你非要犟着留在国内读大学吗!我让你出国你不去,我让你考首席你考不上!你要是有好好练习,今天能输吗?”“可是今天——”“别找借口!输了就够丢人的了,还找借口就更丢人了!”陆照霜低下头,咬住唇,不再继续触怒妈妈。然而,这短暂的沉默却不知让章若华误解了什么,她眼睛慢慢瞪大,语气几乎是肯定的,“噢,我知道了,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就想跟我对着干,盼着我死了你好解脱对吧!”陆照霜全身血液一下子就被冻透了。十八岁那年,章若华病情转移,医生判断章若华可能撑不了太多年,因此,陆照霜拒掉了茱莉亚音乐学院的offer,留在申城音乐学院读书。为了达到章若华的要求,她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时间,毕业时她和任何大学同学都只是点头之交。陪伴病人并不像文艺作品里描述得那么感人肺腑,死亡和病痛如影随形,章若华一年比一年敏感易怒,到了最近这两年,更是阴晴不定,随时随地都能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陆照霜已经记不清妈妈骂过她多少次,但这是头一次,她被绝望击溃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最后得到的就是……“你盼着我早点死”这种指控?“您说得对,是我配不上做您的女儿。”她木然地一字字道。说完,也不管章若华在屋里砸东西的声音,她摔上门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