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人少了好多,房子感觉都没人住了,是休园日的缘故吗?”周遭无人,孙俏雨大胆地趴在程域的口袋边沿,好奇地四下张望。虽然从小在宁城长大,但她对这个新开发的湿地景区实在不算太熟。唯一的记忆也就只是大四那年,程域带来她岛上玩过的那一趟。当时这里刚刚被市里列为重点保护的生态湿地,新闻媒体的大肆宣传也让这个湖心小岛名声大噪。那会儿还没有出台非常明确的保护措施,景区内更不存在所谓的限流,所以岛上曾经一度游客过载,热闹非凡。沿着码头的青石板路往里走,没一会儿就能看见一株需要几人合抱的相思树。程域跟她说过这株树的典故,据说是明代那时候在情人岸边等意中人的姑娘们嫌盛夏的夕阳耀目炎热,于是就有人提议,不如栽一株冠盖满庭的树,好让等待也能被遮风避雨。相思树在这帮少女悉心的浇灌下,越长越大,也见证了不少情深不寿至此不渝的佳话。湖心岛的老人将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口口相传给下一代,然后慢慢地,人们开始相信树木有灵,陆陆续续地在这株相思树下祈福,并在树梢挂上心愿木牌,久而久之,这株曾经供人歇脚休憩的相思树,反倒成了湖心岛上一种心愿信念的象征。夕阳斜照,晚风一吹。相思树梢那一块块系了红线的木牌就像风铃一样被刮起,于互相的撞击里发出很沉闷的脆响。孙俏雨下意识抬头去看树梢东北角的一截树枝,却在密密麻麻的木牌中,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其实祈愿之所以叫祈愿,也不过就是讨个心理安慰。信则有不信则无。当初她跟程域两个人在树下买完一对很不值钱的纪念品钥匙扣,本来都要打道回府了,迷信的程域故技重施,又付了不能退款的心愿木牌,递了笔叫她写愿望。她记得她在木牌上写“想要跟幼稚鬼程域永远在一起”,也记得程域在看到她愿望的那一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神情,然后依样画葫芦地在木牌的反面写上“想要让笨蛋翘翘永远开心”。孙俏雨一看他写“笨蛋”两个字就不乐意,追着程域给了他邦邦两拳,才硬逼着他把“笨蛋”两个字改成了“仙女”。那时候两人尚在热恋期,轻而易举就能许下一生一世的愿望。然而愿望之所以叫愿望,是因为只有注定实现不了才能被称为愿望。曾经鲜活的记忆像涟漪一样一层一层浮出脑海,又在她无限的惆怅和缅怀里一点一点恢复平静。程域带着她穿过相思树旁边的一簇芦苇荡,于黄昏中看见“清水寺”肃穆庄重的匾额。悠远的钟声从黄墙古寺里传出来,站在门口迎客的小沙弥对着程域施了个佛礼,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他们前往偏厅的禅房。禅房布置紧凑,家具一应俱全,环境看着也很干净,就是靠墙只摆了一张床,让孙俏雨总是忍不住在自己到底是“程域的前女友”还是“程域的宠物小仓鼠”这两个选项里来回横跳。晚餐是寺庙里提供的素面。程域给她的微缩小碟子里放上一段面条和一片笋:“怎么了?我看你从进来起就心不在焉的。”孙俏雨当然不好开口直接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然也显得自己太在意了,于是干脆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似地坐在桌子上玩刷阅读器——程域怕她无聊,给她买了个墨水屏的阅读器,平时可以看看小说听听广播剧,最初他是打算给她买手机的,但孙俏雨站在足有自己一人高的屏幕前试用了一下,觉得这样近距离的光污染,没两个月她眼睛就要瞎,只能就此作罢。她低着头的时候就是不想理他,但程域才不管,仗势欺人地伸了根手指,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他屈肘枕着脸,趴在桌子上,放低了的视线恰好能跟她平视——程域很喜欢用这个姿势逗她,而且因为两人之间巨大的体型差,像小矮人面对大巨人,她躲不掉,更甩不开他的手指,自然回回都能让他得逞。静谧的古寺里,窗外有夏夜的蝉鸣,她在程域的瞳孔中看见自己闷闷不乐的脸。“上次你被我妈关在手办橱里的时候,她后来给我打电话,说我新买的手办很漂亮,还专门问我,是哪一部动漫里的角色。”之前没接触的时候不知道,其实程域的妈妈就是孙俏雨梦想当中最喜欢的妈妈——在爱护自己孩子的同时还充分尊重孩子自己的兴趣爱好,且不会将这些东西看成异端,不像她爸爸,她以前买点谷子回家,都会被爸爸骂成是“玩物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