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尘在马蹄下翻飞,冷冽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刘绰心头的焦灼与沉重。
一路疾驰,长安巍峨的城墙轮廓在望。
宫门前,气氛肃杀,羽林卫的盔甲在寒光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人数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李德裕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随即转身,稳稳扶住紧随其后的刘绰下马。
在周遭一片压抑的寂静中,他俯身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重重敲在刘绰心上:
“绰绰,记住,尽力而为,但……莫要强求。太子殿下此刻,未必就真的希望陛下能痊愈。”
这件事她又何尝不知?
太子李诵,被压抑了二十年的储君,在父亲垂危、权力唾手可得的这一刻,那份渴望父亲康复的孝心又能有几分?
皇帝若在此时驾崩,太子继位顺理成章;若被救醒,拖着病体,反而可能再生变数,甚至……以太子的身体状况,很可能活不过老皇帝!
整个太医署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还要再请自己,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东宫的意思?
刘绰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放心,我有分寸。”
药箱里装着她所能调制的各种急救药丸。
然而,此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局限——她不是神仙!
她精于中老年慢性病调理,擅长些许外伤急症,可对丹毒无甚了解。
面对一个本就有基础病又被重金属和虚妄长生梦彻底掏空脏腑、已然油尽灯枯的老人,她能做的微乎其微。
甚至只是走个过场,让天下人看到太子“已经尽力”。
宫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传旨内侍催促道:“郡主,快随奴婢来!陛下……等不得了!”
刘绰最后看了一眼被隔绝在宫门外的李德裕,他挺拔的身影在宫墙巨大的阴影下显得异常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力量。
她不再犹豫,快步跟上,穿过幽深而压抑的宫道。
往日熟悉的宫苑,此刻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沿途遇见的宫人内侍,个个面如土色,脚步匆匆,眼神躲闪,仿佛大祸临头。
紫宸殿外,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迈进殿去,杨志廉那张布满褶皱、此刻更显灰败疲惫的老脸出现在门后。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刘绰身上,没有寒暄,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急迫。
引着刘绰,无视了众人或审视或期盼的目光,径直走向御榻。
宰相杜佑、郑珣瑜等重臣肃立外殿,面色沉郁如铁。
宗室亲王也到了,神色各异。
广陵王李淳蹙眉站在稍前的位置。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混杂着昂贵熏香、丹药残留的怪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刘绰窒息。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将龙榻上那明黄的身影映照得更加形销骨立。
太子那胖胖的身子果然跪在榻前,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悲痛还是病体难支。
几名太医署的御医匍匐在地,瑟瑟抖。
龙榻上,皇帝李适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诡异的金纸色,嘴角、胸前衣襟上沾染着大片暗红黑的血迹。
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若非那偶尔极其轻微的一次抽动,几乎与死人无异。
“明慧……郡主……到……”杨志廉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李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刘绰,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声音含糊不清:“刘绰……快!快救救父皇!”
刘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上前。
她先以指尖迅搭上皇帝枯瘦如柴的手腕。
脉象!
那脉象混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有时无,沉涩艰滞,分明是脏腑衰败、生机断绝之兆!
她强忍着心中的无力感,又小心地翻开皇帝的眼睑,瞳孔已有些涣散。
再探鼻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丹毒入髓,气血逆乱,肝脾肾皆已衰竭……神仙难救!
刘绰轻轻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臣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
闻听此言,太医们似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