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别慌。”越承昀手掌按住她的后背,顺着脊骨轻拍,“医官的诊治结果并未出,陛下是和情况我们也无从得知,冷静些,你我现下速速入宫。”
“别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却奇迹般地叫薛蕴容略镇定了些。
马车照例驶向玉华门,四角悬挂的铃铛叮铃作响。车夫刚勒住马,车身未稳之际,薛蕴容已掀开车帘欲跃下车辕。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神思不属,以至于身形摇晃、步履不稳,越承昀眼疾手快捞住她的手臂。
“我……”这一路上,薛蕴容在心中设想了许多,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眶,遮掩道,“没事。”
父皇龙体有恙一事必定未传出去,阿敏年幼,那些个藩王或许正在暗处虎视眈眈。宫门前虽除了侍卫外空空荡荡,可谁知暗处潜伏着多少脏东西,若她在宫门前失了态,岂不是着了道?
这般想着,薛蕴容反手按住越承昀托着自己手臂的手指,用力一握,旋即轻轻推开他的手。几下动作间,她又变成了神态自若、面色镇定的宜阳公主。
宫道两侧树木与花草繁盛鲜艳如昨,但途径之人再也无心欣赏。
远远看见清安宫的殿门,薛蕴容步履越发快,可满心的惊惶也越盛。常走的石子小径在此刻越发硌脚,稍有不慎便容易崴脚——
“小心!”越承昀始终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又一次心不在焉时环住了她。
薛蕴容借他之力停下了步子,索性站在原地平了平气息。
她不说话,越承昀便也静静扶着她。
景元帝骤然出事也令他感到无措与不安。时间线已经完全被打乱,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和前世轨迹截然不同。可分明已救下阿敏,难道前世之事无解不成?
不可能。越承昀暗自咬牙,手臂也不自觉用力。
“好了,我没事。”薛蕴容哑声提醒,越承昀恍然卸力。
“父皇定然无事。”看着几步之遥的殿门,薛蕴容小声道,“我不想……”
不想再经历一遍失去亲人的痛苦。
清安宫寝殿内黑压压一片,全医药署的医官皆聚在榻前。靠近最外侧的小内侍眼尖,小声提醒:“公主到了。”
众人飞快让出了一条道想让公主行至陛下榻前。不过数米之距,薛蕴容却发觉自己怎么也抬不起沉重的步子。
众人身后的榻上,昔日威仪的景元帝深深陷入杏黄色的被衾中,对周遭的声响无知无觉,乍一看好似只是入睡状,可青白的脸色证实了他情况算不得太好。
直到此时,薛蕴容才有一丝实感:“父皇……”
眼前之景实在太过熟悉,她瞬间想到了十三岁那年春天。也是沉闷的寝殿,也是这么多医官围坐榻前,但最后,也是他们摇着头宣判了母后的离去。
思及此,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景元帝榻前,直到颤抖着摸到锦被上的手,方才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冰冷的。
“中贵人,这是怎么回事?”薛蕴容极力控制着情绪,深怕一个不小心流露出嗓音中的哽意。
“夏猎前,陛下便偶有困倦不适之症。遣了医官来看诊,也都只说是陛下劳心过度,加上夏乏之故,才会出现此症。”成柯解释,“近几年,陛下精力不济,也是有的,故而……”
“老奴有罪!竟未能及时察觉。”成柯满面悲痛,便要下跪请罪,却被越承昀适时架住。
“中贵人何至于此。”越承昀一把扶起他,余光瞥见薛蕴容暗暗偏头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珠,便不动神色地侧身挡住众人视线,索性替她问出口,“陛下现下又是怎么回事?”
一众医官噤了声,竟讷讷不敢上前作答,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头埋进自个儿的胸口。
方才窃窃私语得出的结论怎敢说给公主听,是以众人都不敢第一个应声。
顶着头顶越承昀锐利的目光,为首的一个面相敦厚的医官被推了出来,他硬着头皮道:“微臣技艺不精,根据陛下脉象来看,脉象芜杂虚浮、洪大无力,陛下又偶感困倦,恐怕为阳气不足、气虚之症。至于为何昏睡不已,这……”
他解释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吐出一句:“眼下陛下应当暂且无虞……”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寝殿更是死寂一片,其余医官暗自擦着汗。
终于,冷哼声从越承昀身后传来:“无用之人!医药署养着你们有何用?”
薛蕴容整理好表情,从榻前摇晃着起身。只是身形略有些不稳,越承昀下意识揽住了她的左臂。见她只是眼角泛红,情绪尚且稳定后,便撤开手,只是人稳稳站在她身后。
薛蕴容视线扫视过几名垂着头的医官,这几人竟无一人敢抬眼回话。唯独缩在末尾的一名小医官偷瞧了她几眼,嗫嚅着不敢开口。
“你觉得他说的不对。”薛蕴容和他对上了视线,笃定道,“上前来,你说。”
其余医官见他果真听话上前,几乎大惊失色,更有人甚至想要抓住他的衣摆以阻拦他的“胡言乱语”。
这是个极为年轻的医官,面容清秀,眼神中却透着倔强,他无视了身边同僚无声的劝阻,鼓起勇气道:“禀殿下,微臣觉得陛下这般许是中毒所致。”
他说话细声细语,可说出的内容却叫在场众人大为震惊,尤其是刚刚被推出来作答的中年医官:“殿下,这小子前些日子刚通过医药署考核,万不可轻信啊!”
“可我在书上看到过。”年轻医官出言打断了他,因为过于急切竟飚出了不知何地的乡音。旋即又大着胆子对上薛蕴容的目光,“微臣家中祖上为药农,家中有一书阁,里面藏有不少未曾在市面流通的药学典籍。微臣未入建康前,除却修习考入医药署必读的典籍,其余的便是从那些书中学到的。”
见薛蕴容认真在听,他说话声也大了起来:“微臣观陛下舌苔发绿,眼下透出绀色,指尖泛白,”说到此处,他又向榻上看了一眼,“结合几位大人所说的症状时有困倦,和书中所说的陀罗花毒相类。那些个典籍,微臣也带了几本,殿下可派人去取!”
“只是此花不长在建康,而陛下亦有一处不符此毒。微臣猜测,若当真为中毒,那么定是几种相克之物与陀罗花混杂在一处,以致毒性没有那么烈。”
“听你说话口音……”薛蕴容,“你不是江淮中人?”
“微臣来自蜀中。”
这个地名一出,薛蕴容与越承昀俱是一震。
又是此地!真的有这么巧吗?
若方才只是想听听不同的见解,那么此刻听见蜀地二字,薛蕴容便已信了七分。
想到榻上仍旧昏睡不醒、生死未知的父皇,薛蕴容暗自攥紧了手指。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向小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