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向我,草地上映着我与骨灰罐发抖的影子。
四阿公拿着铁铲四处走动,口里低声念着什么口诀,最终在一片高地停下,一抡胳膊,“嗤”地一声,深深把铲子埋进土里,再一拔,翻出一大捧土。铲头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挖得深了,整理了土坑的形状,扔下铲子,他把我搡了过去。
“这儿漂亮吗?”他突然问我。
“嗯。”我颤颤地答。
高地的风景比在下面还要震撼。他和我一同看着下方的溪水,它不急不缓地向前,它不会为我娘将入葬而停下。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是真实的——外面。我娘的死,这让我惊惶到哀痛都被止住的事,原来只有我与这四阿公会在意,万物只是各做各的事情。世上有很多人,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只是我从没见过。我曾经的小院,不是全部,那只是家与囚牢。
半晌,四阿公轻声说:
“你娘也会喜欢吧。”
我不答。我不是我娘,他也不是在问我。
他伸手要我手里的骨灰罐。我下意识后退几步,侧着身体护住它,盯住他的手。
“干什么?”他皱了眉。
“你要埋她了吗。”我问。
“不然呢?”
“她就是喜欢这里,埋下去也看不到了。”
他愣了愣,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看得到,”他说:
“你娘记挂你。还不会走远的。”
我听到这话,突然觉得那股压得我窒息的情绪减退了。我小心地问他:
“我娘……还看得到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会儿才点头,说:
“是。”
他再要拿骨灰罐,我没有躲开。他小心地把它放在土坑里,摆正,又抄起铲子,开始把刚翻出的土往回填。我盯着那个白色的罐身,浮土抹花了它。一铲铲泥土还在洒,底座被一点点掩埋。
那罐子不好看。我突然想着。我娘是个日子苦到那样,也会抽了空做胭脂点在唇上的女人。她还有一件红色的舞衣,自己织布,采了浆果与花瓣染成的。她穿着它轻舞旋转起来,我似乎会闻到花草与土地味道。
于是娘跳舞时,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片山林。
我那年刚练熟她教的一支舞。她多爱美的人,死了,却睡在泥里,伴着惨白的罐子,再擦不上胭脂。
我梦游似的走向土坑,到边缘扶着坑壁慢慢下去。坑挖得深,我到了底,抬眼看,溪谷变成坑口的一圈绿色线条。四阿公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一铲土当头撒在我身上。我无知无觉,他第二铲土将砸下来,才意识到我在下面,“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