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跟块木头似的跪在千里小姐脚下,仿佛这些人谈论的是件她没见过的摆设。这种时候脸上毫无波澜才是最好的应对,不然丢了性命都没处说理。
贵人们豢养“宠物”是稻妻多年以来的风尚,好说不好听所以没人说,但现象一直存在。曾经有位“宠物”仗着颜色难得惹怒了主人,转天就被扔进娼寮去,接连不停生下数个“复制品”后一命呜呼。有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谁还学不会低头?
“啊?哈哈,哈哈……”突然被奉行大人问话,九条廉治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这是千里小姐的爱宠,还是不必了吧!”
再好看再罕见,这姑娘也只是个贱民,怎么能把她抬高到和千里小姐比较的层次上来呢?
柊慎介对九条少爷的回答很满意,这孩子的脑回路没有跑偏太远,不像神里家的年轻人胳膊肘总是往外拐。
他呵呵笑了两声,慈祥又宽厚。
“我这里可是从来没有送不出去的东西呢,她不能让九条少爷满意,实在是大错特错。”他看也没看低头跪坐的二百,虽然有些可惜那对眼睛,但也不是那么舍不下。
比起女儿的婚事,这样一个贱民的死活无足轻重。
神里绫华抬头看向兄长。神里绫人与她对视的同时微微挑眉,心下有些诧异妹妹为何忽然同情心大作。
在稻妻,像这样可怜又无辜的少女每分每秒都在消逝,他们救不过来的。不过既然是妹妹恳求,倒也不是不能救一救眼前这个。
“噗嗤。”
社奉行大人展开折扇低低笑了一声,打断了柊家主尚未说出的话,“不愧是勘定奉行呀……”
月白发色的青年温柔看向自己的姊妹:“哪怕路边石头也必有出处。”
他突然恭维了一句,柊慎介不能当做没听见。
“贤侄可是喜爱这小东西?”他不介意一份礼物送两回,送给谁都无所谓,就地打死也无所谓,横竖只是个贱民罢了,人都不算的。
“君子有所求有所不求,虽说看着着实讨喜,可惜我社奉行府实在养不了太多闲人。就算勉强收下也不过转手送去神樱大社,回头又要被八重宫司埋怨了呢。”
“哈哈哈哈哈,年轻人性子顽皮!”
神里绫人慢条斯理的讲了个笑话,九条家主和柊家主齐齐仰头大笑。
不知道这些人抽什么风,总之广间里笑声四起,充满快活的气氛,二百松开攒了一把汗的手心。
总算又活过一天,不必这会儿就掀桌子起来挣命了。
“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个可怜的女孩要来神里家呢?”
神里绫华幼年丧父丧母,兄妹二人互相扶持着磕磕绊绊长大。她吃过生活的苦也见过泥淖里挣扎的普通人是什么模样,不负“白鹭公主”美名。
以神里家如今的地位,救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不过举手之劳……甚至手都不必举,动动嘴就是了。
她的兄长坐在对面,指尖捻着一枚乌润乌润的棋子。
“绫华,她是勘定奉行家的下仆,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所以神里家不会留下她。”神里绫人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特殊的样貌,离了柊家独自在外要怎么活下去?”
对于投胎技巧欠佳的倒霉蛋来说,过于惹人注意的容貌不是赐福,算作诅咒也不为过。
无依无靠的年轻姑娘,她的亲人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第一次卖给柊家,好歹下人之间无人敢轻易侵犯劫掠她,第二次……十四五岁的少女在很多地方都能卖出个高价了。
“啊……”神里绫华捂住嘴,深切感受到一股厚重的无力。
她不知道这股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压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从那可怜又无辜的异瞳少女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枷锁。
“总会有变化的,绫华。”神里绫人露出柔软的表情,他笑着安慰妹妹:“坐在原地发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不是正在为此努力吗?”
“……”
她惆怅的看向窗外,能干的村妇们蹲在河边漂洗衣物,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婴儿的襁褓。她们用一块黑布裹住满头青丝,赤着脚一边用力在冰冷的河水里踩踏一边大声说笑着家长里短。
一直看到绀田村消失在马车的遮挡中,她才寻回思绪:“是的,哥哥,你说的没错。”
我正在努力,我还要更加努力。
找条生路这事儿……多少还得再努力些。二百趴在门板床上沉思。
客人们前脚告辞,后脚她就被管家指挥仆妇捆在原木上吃了顿藤条炒肉。原因很奇葩,大抵与二百自己的意愿没什么关系——九条家主和神里家主脑子被屎糊了才会收下勘定奉行赠送的侍女,这顿打她跑不掉。人毕竟不如真正的猫狗,猫狗可爱但猫狗不会说话,理论上它们不会泄露主人的秘密,这是人类比不过的。
柊家主多少有几分遗憾,不过他早就料到此计不可行,遗憾一下也就算了,马上把那个被拒绝的年轻女仆扔到脑后。
只有平素与二百积累了仇怨的管家,此时此刻迫不及跳出来行使权力显摆威风。他倒是不敢未经主人允许就打死家中下仆,也不敢直接出手废掉不听话的二百摩拉,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下黑手,二十藤条也能抽得人下不来床。
藤条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好消息是没有破皮省了一笔包扎费,坏消息是这几天她都爬不起来也不能往外跑了,三餐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