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区大型的KTV总共只有两三家,夷微先前在律所混日子时,听过几个老律师跟主任提过其中一家,心里便有了判断。
循着宁绥的气息,他一路摸到三楼的包厢,直接大力敲门,屋里传来不耐烦的问询:
“谁啊?”
夷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等待。
屋里的嚎叫停息了下来,继而是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夷微猜到,他们也许是把自己当成了来查房的警察,在收拾残局。不一会儿,包厢门打开,宁绥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出来,两眼满是被二手烟熏出的水雾,脸颊还是红通通的。
他看见夷微的第一眼,眼眶立刻红了。
夷微捧起他的脸:“他们欺负你了?”
“没、没有。”宁绥垂下眼睛,转身向屋里赔笑,“是服务生,走错了。”
他恋恋不舍地低声道:“在这里等等我吧,可能还需要一会儿。”
“我跟你一起进去。”夷微拉住他的手,推开包厢门,换上游刃有余的满面笑容。
“唱歌呢?方便带我一个吗?”
“小李,对,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主任眼前一亮,忙跟身边的客户介绍,“这是我们所一个奇人,我跟你说,什么歌他都唱得来。”
他的语气固然让夷微极其不爽,但夷微没有跟他置气:“那我就不客气了,点首什么歌呢?阿绥,这个机器我不会用。”
宁绥凑过去帮他点歌。黑暗中,夷微趁机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有我在。”
一个小时后,连唱带喝的小李律师成功放倒了各路领导。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夷微带了些个人情绪,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客户,“这就不行了?起来!让你睡了吗?”
“不行……真不行了……”沙发上倒成一排。
“一群酒囊饭袋。”夷微放下话筒,看了一眼在怀里睡得昏沉的宁绥,抖了抖肩膀,试图唤醒他。
“阿绥,阿绥?”
“嗯?”
“我们回家吧。”
也许是被房间外的新鲜空气一激,宁绥忍耐了许久的呕吐感终究是涌上喉头。他摘掉眼镜,瘫坐在马桶旁边,用夷微的小腿做支撑,西装衬衫被磋磨得满是褶皱。
“好多了吗?我去找服务生要一点热水?”
“不用。”宁绥艰难地爬起来,冲到洗手池边,一遍一遍地漱口、洗脸,到后来,甚至分不清他是在清洁,还是在掩饰喷涌而出的泪水。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夷微从卫生间门口扯出几张纸巾,捏着宁绥的下巴,温柔仔细地帮他擦拭着脸。
他愈是镇静,愈是包容,宁绥便愈是委屈。他从夷微怀抱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一直跑出KTV,跑到人迹罕至的小巷,找了个昏暗的角落坐下,不再压抑泪水和抽噎。
夷微很快追来,半跪在他面前,安静地陪着他。
“如果你不想让我看到,我可以回避。”
“……很狼狈吧?”
“嗯?”
“我说,我这个样子很狼狈吧?”宁绥抬起头,泪中带着自嘲的笑,“……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怎么会混成这个样子呢?”
夷微没有发表意见,缄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发泄也似地恨道:“我怎么会知道当律师还有那么多的脏活啊?我尽心尽力地服务每一个委托人,结果他们在法庭上背刺我;我知道新人律师不容易,我也尽我所能帮助引导他,为什么他犯了错还要拉我下水?”
“是赵方吗?”夷微问。
“你要事后诸葛亮了吗?”宁绥情绪正低落,想到以往夷微故意给赵方下绊子的情景,他更觉得讽刺了。
“是啊,是啊,你是神,你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可我做不到,我只能用真心一个个地试,一个个地赌,赌他们愿意回报给我同样的善意,可我几乎就没赌对过。”
出乎意料地,夷微没有指责他识人不清,也没有被他带刺的话惹恼,反而付之一笑:
“我也没看穿他,捉弄他单纯只是因为爱玩,这么说你会满意吗?”
宁绥忿忿地斜睨了他一眼。夷微继续说:“他刚入行不久就禁不住诱惑堕落了,可你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不管怎么说,狼狈的人都不该是你吧?”
“那是我道心稳固,是最基本的。”
“可就是有太多人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夷微说得很认真,声音略沉,“我刚来到人间,死缠烂打地求你收留我,你以为我不是在赌吗?”
“可是你赌赢了。”
夷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戏谑道:“赢了的人不止我吧?”
听出他意有所指,宁绥抬眼瞥见他五官都滑稽地皱在一起,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了就是承认了,哎。”夷微理所应当道。宁绥的笑意凝结在眼角眉梢,目光落在夷微额边的碎发,落在他狭长的眼睫,最后落在那鲜红的唇瓣上。
酒壮怂人胆。
“你离我近点,我有话想告诉你。”
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切正常。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直接说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