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架八个纱锭竖直排列,由一个纺轮带动的木造手摇式纺纱机。图纸上不仅标注了各个装置的注意点,还贴心地写上了纺纱机的名字——
珍妮纺纱机(SpinningJenny)。
兕子看不懂那些古里古怪的洋文字,却觉着这个一次可以纺织出许多棉线的工具十分有意思。
这样一来,纺出棉纱的速度不就一下子提升了八倍嘛!
小萝莉忍不住捂嘴偷笑,开始异想天开。
要是她让宋管事造出一架二十个纱锭的纺纱机,会不会……速度就更快啦?
兕子越想越觉得可行,直奔书房要了纸笔,就蹲在扶手椅上写写画画起来。
她如今这一笔飞白尽得李二陛下真传,就连作画也跟着有了几分韵味。只不慌不忙几笔,就将原先的珍妮纺纱机图纸做了改动,绘出一副“二十纱锭手摇纺纱机”图。
兕子长呼一口气,将墨迹吹干,递给松萝:“送去南山,请宋管事叫庄子上的巧匠快些做出来吧。”
她又想了想,将珍妮纺纱机的图纸也一并递过去。
“两种都做出来,试试看哪个效果好。”
松萝好奇探看一眼,只觉两眼一抹黑,连忙颔首应下。
……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却也不失鲜活地溜走了。
腊月二十五日,眼瞅着到了年根儿底下。南山那头终于传来好消息,说是两架纺纱机都制成了,至于哪个好用还得再摸索几日,才能给个准话出来。
即便如此,兕子也已经非常开心啦!
小萝莉此时完全清楚地知晓,她种下的緤花,根本做不出来什么全棉秋衣。为了不浪费这点珍贵的劳动成果,她抠抠搜搜的叫松萝做出了三块小手绢,专门用来给送给阿耶、阿娘和阿翁。
为了区别开来,兕子还特意在手绢上绣了“耶耶专用”的字样。
收到礼物的李二陛下一下子就感动地用上了;
长孙皇后也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显然是喜欢极了;
唯有大明宫这头出了些问题。
太上皇每日都有午间小憩的习惯。按照以往的规律,到了未时一刻,他便该醒来,用些点心茶水了。
可偏偏今日,内殿一直没有传来响动。
阿福贴身伺候了这么些年,心中正嘀咕着不对劲,打算进去瞧一瞧,就看到兕子一路从西池桥上狂奔过来。
阿福连忙上前,将情况说明。
兕子听到一半,就大步向殿内走去:“不怕,我进去看看翁翁。”
推门进去,内殿的火墙烧得竟比前厅还要旺一些。明黄床帐微微遮掩,依稀能瞧见太上皇侧身躺在榻间的背影。
兕子下意识屏住呼吸,掀开床帐,小声唤道:“翁翁,翁翁醒醒呀,兕子来看你了。”
太上皇并未挪动身躯,只隐隐发出粗沉的喘息声。
阿福听着这出气多、进气少的动静,心头一个咯噔,连忙上前告饶一声,伸手前去探看。
心头猜测的那个想法应验了,阿福却是脚下一个
踉跄,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兕子回眸,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
她已经猜到了真相,却还是固执地抱着翁翁,咬牙不叫眼泪落下来:“愣着做什么,翁翁生病了,要赶紧请耶耶和太医令过来!”
阿福回神,深深望了兕子一眼,弓下腰去应一声“诺”。
不过须臾,大明宫前殿的宫人们就都被调动着忙活起来。太上皇身边离不得人,阿福也不敢放着年幼的公主单独待在此处,只能亲自陪在身侧,派了徒弟去两仪殿。
李世民匆匆赶来时,兕子的两只眼睛已经憋得通红。
见女儿委屈又难过的模样,李世民心头那点隐隐的悲痛被牵起来,也暴露在了明面上。这一刻,大明宫内仿佛没有了帝王之争、皇家龃龉,只剩下人生走到尽头的老翁,与他情感稍许复杂的儿子,以及至纯至善的小孙女。
生命燃到尽头,太医令已是束手无策。他只能给太上皇扎了银针提气吊命,再默默退出去。
兕子被李世民揽在怀中,正双手牵着翁翁的手,默默将小脸埋在里头掉眼泪。小孩子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仿佛永无停息,太上皇粗糙的大掌竟都承不住了。
他不得不从昏迷中转醒,费劲全身力气,再摸一摸小孙女肉乎乎的脸颊,笑叹:“不哭啊,翁翁的好兕子,可不能再哭了。”
这般伤心又伤身,叫他这个做阿翁的瞧了,如何能不心疼呐。
兕子听到这把沙哑的声音,眼泪连忙止住,抬起头唤道:“翁翁你终于醒了,我、我还以为……以为翁翁不要兕子了。”
太上皇浅笑着,抚着兕子的发顶:“翁翁答应过你,要去看緤花,只怕……是要食言了。这是我心中一桩憾事,便叫你阿耶代我去一趟南山吧。”
兕子拼命摇着头,哽咽到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愈发攥紧了太上皇那双冰凉的手。
“二郎。”太上皇又唤。
李世民连忙凑过身子,将大掌覆在兕子和太上皇的手心之上:“阿耶,我在。”
“阿耶还记得从前,玄霸就总追在你身后,在他眼里,你才是最厉害的兄长。平阳尚在军中那些年,也多番夸你才智无双,有勇有谋。后来,玄霸走了,平阳也走了,便再没有人护着你向着你,连我这个做阿耶的,也未能护你一分,实在……对不住。”
太上皇一阵急咳,见李世民面色微变,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复杂又悲伤,便忍不住闭了闭目,叹息一声。
“二郎,这话虽然迟了许多年,可阿耶临走之前还是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