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对太慈回京一事愈发不满。
“都快两个时辰了,这太慈的马车连影子都未见到!莫不是未遣先行长入宫告知?”
刑部郎中周韵,生得一张俊美之容,开口之音也是雌雄末辩:“未遣岂不落人口实?约莫是言辞含糊,陛下以为即将入城,故而早朝未上,便匆匆携百官相迎,谁料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身旁之人不满道:“言辞含糊?先行长有几个脑袋敢对帝王含糊,还不是受人指点!”
兵部郎中自幼习武,耳力敏锐,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萧杀之气:“一个养父,竟敢如此愚弄帝王,简直岂有此理!”
周韵叹了口气:“陛下是个孝女,可惜,太慈却不疼惜陛下。谁家做父亲的会不体恤女儿在外奔波,恨不得让自己女儿得空多歇歇?怎会让自己的女儿应对此等繁琐之事?此事若放到西川王身上,太慈会舍得让西川王在烈日之下站两个时辰?到底不是亲生的,陛下尽孝之余,也得顾虑万全。”
周遭之臣闻言,一时同仇敌忾:“周郎中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今日陛下若不出城相迎,想来,不孝的帽子顷刻就会扣在陛下头上。来日,太慈若动不动就以陛下不孝说事,陛下当真不好应对。为了自己的女儿,便挟恩以胁养女,果然最毒是人心!”
众臣议论纷纷之际,齐翁卿则满心担忧地看着凤帝。终于,凤帝悠悠转醒,齐翁卿心安之余,亦生出满腔怒火。待看到太慈的队伍缓缓出现时,齐翁当即开口:“陛下中了暑气,需好好休息,太慈回宫事宜,便由老臣代为迎接吧。”
凤帝闻言,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失血色,固执道:“不可,朕自幼在太父宫中长大,若不亲迎,岂非不孝?扶朕起来,朕要亲迎!”
说着,裴源挣扎着起身,然而身形未稳,便又一头栽入了乌宛白的怀中,再度陷入了昏迷。
周遭顿时一片混乱,齐翁卿当即下令:“速扶陛下回宫!”
随后,齐翁拄着紫檀木拐杖,侧身凝望着越来越近的队伍,语气中满是讥讽:“既无生育之恩,又乏善养之实,竟还倚仗长辈身份,以孝道为名行胁迫之事?老臣倒要看看,他今日要如何收场!”
第65章第65章晋江文学城
太慈尚未入城,便被齐翁以厉色讥言气得全身发抖。
消息传入紫宸殿时,裴源正侧倚吃瓜解暑。闻言,一个没忍住,呛得咳嗽不止。
乌宛白忙拿了帕子递给她。
凤帝咳嗽缓解,方道:“齐翁从不将男子放在眼里,尤其厌恶男子干政。这太慈入京本就目的不纯,又连累朕与众百官在烈日下暴晒两个时辰,不用去听,便知齐翁骂得会十分难听。”
乌宛白点头应是,道:“太慈直呼冤枉,原本打算召了先行长和奴婢对峙。可随驾中一男子下了马车,三言两语便安抚住了太慈。太慈当即放低姿态,竟以太慈之身向齐翁躬身请罪。”
裴源微微一愣,当下没了吃瓜的心思,放下竹叉,追问道:“什么男子?”
乌宛白斟酌着言辞,道:
“陆指挥使说,那男子唤太慈为舅父。耿家子嗣枝繁叶茂,奴婢一时也确定不了是哪一支的小辈,已派人去打探了。”
裴源眸色微深,起身在殿中踱步,沉声道:“太慈屈尊,齐翁必落下风,按理说早就该放行回宫了,可这个时辰了,怎么后宫还没动静?”
乌宛白静默片刻,微微颔首,小心翼翼道:“是西川王……”她见凤帝眸光凌厉地注视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西川王得知陛下与众百官在日头下恭迎太慈两个时辰,又得知陛下现已昏迷,心中愧疚不已,故代父受过……自城门起,三步一跪,朝着皇宫方向行进,以此向陛下与百官请罪。太慈的马车亦步亦趋,队伍浩浩荡荡,看着既悲壮又可怜,百姓已开始议论纷纷。”
殿中气氛瞬间凝滞,针落可闻。眼见凤帝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攥,乌宛白试探着又道:“陛下如今‘昏迷’,必不好出面,可要奴婢去请君后或是宸贵君?”
裴源眼角抽动,沉吟片刻,道:“君后无父族依傍,只凭口舌震慑不住西川王;宸贵君性子过于刚硬,亦非最佳人选。”她沉默片刻:“为今之计,只能请凰贵君了,也不知他身子抗不抗得住。”
乌宛白亦是满心担忧,但此时再无更好的法子,只能颔首道:“事关陛下,凰贵君必能坚持,奴婢这便去派人请。”
说着,乌宛白躬身退下。然而,尚未跨出殿门,便见凰贵君身侧的席亳匆匆来禀。
“陛下,凰贵君听闻西川王跪行入宫之举,现已携阖宫诸君出宫相迎。凰贵君说,太父回京,诸君理应出宫相迎。既然比的是谁更可怜,那西川王定落下风。毕竟诸君病的病、病的病、病的病……所以凰贵君让陛下安心静养,不必忧心。只是这后宫风水似是不好,建议陛下请个法师做场法事,否则明日的万寿宴上,诸君的席位都落了空。”
裴源:“………”
乌宛白脸上的担忧顷刻化作微笑,拍着胸脯道:“此事由凰贵君出面,必能转危为安。”
裴源的心也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刚一落座,似想到了什么,追问席亳道:“君后也出宫了吗?”
席亳道:“君后为后宫之主,自要同行的。”他言此,瞥了眼凤帝,又道:“不过君后脸色不善,听栖梧宫的宫侍说,君后昨夜偶感风寒,今晨似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本是一句平静的叙述,可裴源的心头却似被刺入了一根尖刺,锐痛瞬间蔓延开来,就连呼吸都带着钝痛,仿佛是原主的灵魂在这一刻占据了主导。
裴源下意识扶着胸口,越试图阻止情绪蔓延,身体便越控制不住地颤抖,最后,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乌宛白和席亳见势不对,正要上前,却被凤帝的一句呵斥止住了脚步。
“退下!”
两人不敢违抗帝命,相互对望一眼,便躬身退出殿外。
彼时,诸君的君驾已将跪行的西川王队伍拦在了正街。宸贵君下车亲迎太慈回宫,然而西川王以“不请罪无颜面圣”为由,执意跪行。诸君无奈,只得以太慈之婿的身份,共承荣辱。
一时间,连同君后等后宫诸君,纷纷下了马车,誓要与西川王一道跪行入宫。然而,后君们的身体似都不太好,才走了几步,几个后君便昏倒了;又走了几步,凰贵君竟然吐血了;再走了几步,挺着大肚子的卿君腹痛难忍,直接倒地不起了。
尽管队伍乱成了一锅粥,主持大局的宸贵君依旧坚持孝心为大,即便是爬,也要陪西川王一路跪行。于是命人直接扛起了病重的诸君,拖着行进。
旁人倒也罢了,可秋康时肚子里怀的,可是当今凤帝的第一胎。此举很快引起了争议,消息也很快传入了凤武将军耳中。秋燕楠当即派了一支禁军出城,将自家儿子抱上步撵后,指着西川王的鼻子就是一顿指桑骂槐,言下之意,直指太慈不安好心,以公爹之身倚老卖老,苛待养女诸夫,且意图谋害皇嗣。
马车中的太慈怒急攻心,直接晕在了马车里。
就这样,历经一波三折,太慈终于被迎入了皇城。
由于陛下与诸君皆在迎太慈回宫这件事上,或多或少受了伤,是以当晚的洗尘宴便不了了之。
是夜,寿安宫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将太慈的侧脸映得愈发晦暗:“这贱人与她那低贱的父君一个样,最善装可怜博同情!才回京,便给孤家演了这么一出,当真可恨!”
身侧的年轻男子淡然泡了一盏香茗,轻轻奉到太慈手边:“舅父何必恼火?侄儿以为,她越是大张旗鼓,越是说明她内心虚浮,落不到实处。毕竟只有无根浮萍,才会紧抓浮木,真正有能力的枭雄,何须自降身份,被全城百姓当成笑料谈资?”
此话似对太慈颇为受用,他心中怒火已然熄了大半,懒懒倚靠在凭几上,沉声道:“也不知安儿如何了,地砖灼热,跪行一路,手掌膝盖必起水泡。她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苦痛?”
男子道:“表姐性情坚韧,又有府医照看,必是无碍,舅父无需挂怀。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如何令陛下松口,准您在京颐养天年。”
太慈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她从前最是好性儿,无关痛痒的事从不多费心思。却不想做了三年凤帝,竟养出了这般狡诈性情!孤家只是回个京,她便闹成这样,若是孤家打算在京颐养天年,她岂不是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