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书虽只是侧君,却是左右两君的主心骨,不仅西门眙事事与他商量,下手的韩柏更是事事以他为重。
柳玉书只得端坐,手里捻弄着什么,对于淑君与韩卿君的问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这西六宫是不是风水不好。”郭嘉安闲闲道:“瞿辰就不说了,周天韵和傅逸春先后因病重紧闭宫门。如今,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了。”
庄与之未应,反倒是上首位置的凰贵君连咳了数声后,轻叹一声:“原以为本宫这身子是最差的,不承想韵侧君与傅侍君这一病,竟是连宫门都不得出了,倒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郭嘉安微微蹙眉,转头看向温阳泽道:“你这病因是胎里弱,陛下知道,君后也体恤,便好好在如华宫歇着就好,何必起个大早,费劲折腾?若是累到,又是数日卧床。”
温阳泽闻声笑笑,病气的脸上毫无血
色,因这一笑,却也有了些许神采:“本宫久病缠身,全凭诸多珍稀药材勉强支撑,补品如流水般源源不绝送入如华宫,如此靡费陛下的金银,若再不向陛下与君后请安问好,本宫这心中实难安宁。”
郭嘉安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倒是陆长行听了温阳泽的话,安抚他道:“药材与补品皆是身外之物,又怎及得上凰贵君对陛下的救命之恩?这些话休要再提。算来,你已有五个月未见陛下。今日天朗气清,你既难得走出如华宫,不妨晚些时候也去见见陛下,陛下定然欢喜。”
温阳泽又是一阵轻咳,扶着胸口,转向陆长行笑道:“劳君后帮臣记着,臣也有些好奇,五个月未见,陛下还记不记得后宫有臣这号人。臣厚颜,想邀君后同臣一道给陛下请安,不然,臣真怕陛下将臣赶出凝辉殿。”
陆长行微微一笑,轻声道:“非是本宫不愿。”他微微侧目,扫视身侧侍立的三十位宫人:“陛下昨夜,与本宫因些琐事生了嫌隙,如今陛下最不愿见的,便是本宫。不如请宸贵君陪你去吧。”
郭嘉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刮去浮在茶面上的沫子,听闻此言,淡漠道:“臣亦与陛下闹了不快,这几日,实是不想去向陛下请安。”
诸君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凰贵君轻笑出声:“你就作吧,阖宫上下,谁不知晓陛下待你的心意?本宫虽闭门不出,可前日陛下亲启丰德库,为你挑了一把破晓弓送去的消息,本宫亦如雷贯耳。这般恩宠,难道还哄不回你的心?”
郭嘉安面色阴沉,冷声道:“入宫三年,臣近日才看透了几分。陛下若真有情谊,何须借外物敷衍?如此大张旗鼓,看似恩宠,实则虚情假意。臣已决定,此后再不迁就陛下。”
庄与之在旁瞥了瞥嘴:“你这意思?难不成还想让陛下跪地求你不成?”
郭嘉安重重落下手中茶盏,叮的一声脆响后,不悦道:“那便是本宫与陛下的阁中情事了,不牢德君费心。说到此处,前日陛下亲临凝霜阁,想来也有宝物亲赐于你,否则,以你过往的脾性,不揶揄陛下几句已是奇景,如今,竟还替陛下说上话了?怎么?陛下前晚将心给你了不成?”
诸君闻言皆笑出声来,庄与之只觉面红耳热,气愤道:“臣乃陛下之君,得圣宠岂不应该?花无千日红,人无白日好,贵君这独一无二的恩宠,也是时候该分一分出来了。”
郭嘉安一脸无所谓道:“早就分了。若论圣宠,如今谁比得上淑君啊?”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对面的西门眙脸上:“淑君,这个月侍寝几次了?可有数过啊?”
正在吃瓜的西门眙被问的一愣,而后默默从口中抽出了瓜瓤,眨了眨眼,对诸君道:“若臣说,陛下召臣,只为探讨生命的奥义,诸位哥哥可信?”
郭嘉安冷哼一声,冷眼打量着他:“怀孕生女,的确为创造生命,奥义深浅,则为创造过程。淑君倒是深谙说话艺术,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恩宠侍寝说的这般隐晦,高人呐~”
诸君登时哄堂大笑,只有西门眙被羞的满面涨红,颔首瞬间,双眼泛红。
君后见势,一声呵斥,殿中方才归于静谧。
陆长行气道:“宸贵君如今愈发没个正形,你与陛下闹了不虞,同陛下置气便是,何必与淑君发火?淑君才满十八,哪里懂你说的那些荤话?”
似觉失言,郭嘉安未曾申辩,只是沉沉叹息一声,起身行至西门眙面前,随手取下一枚碧玺戒赛入他的掌心:“哥哥错了,吃了你与陛下的飞醋,所以胡言乱语。小眙莫要同哥哥一般见识,可好?”
西门眙并未抬头,只是颔首应了个‘好’。
郭嘉安愈发自责,却未再言其他,只转身对君后道:“臣乏了,君后若无其他吩咐,臣带淑君先行告退。”
说着,抓起西门眙的手一道退下。
诸位见状,皆起身敛衽,依次退出栖梧宫。
唯凰贵君体弱,留至最后。
见君后摆手,温康忙带诸位宫侍退下,三十宫侍原不想退,却被温康以‘大不敬’言辞呵退。
一时间,殿中仅剩下君后与凰贵君二人。
殿中的静谧被凰贵君的一声轻叹打破:“听闻陛下性情有变,行事多有不周,臣虽早有耳闻,却不想如今竟这般不顾首尾,闹得阖宫不快。”
陆长行敛目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她近来……愈发孩子气,行事颇多欠妥,多依着心中所想,不拘小节,不顾后果。”
他默了默,补充又道:“本宫也有错处,陷入情迷而不悟,实在照应不及。想来想去,只能劳动你了。”
温阳泽虽一脸病气,然眉目深邃,眼底似盛着深渊,闻言,轻声道:“平常人,心意尚会更变,更遑论帝王之心。臣也只能尽力一试。”
陆长行点了点头:“凰贵君不必妄自菲薄,你若出马,她定然听的。”
见他笑而不语,陆长行又道:“万寿节将至,本宫也想请凰贵君的人,多多探查各处,免生祸端。”
温阳泽道:“这是自然,君后放心便是。”他默了默,又道:“臣知道君后近来在调查常家,可朝堂之上,阴谋诡谲皆为棋局,胜负皆在帝王一念。”
陆长行指尖一颤,良久平息方才轻言启唇:“纵然母卿的死,为先帝权衡之下的取舍,可本宫还是想求一个真相。”
温阳泽沉吟片刻:“是臣多言了。”
陆长行微微颔首,指尖拨弄着的黑玉扳指:“这么多年,本宫屡屡逼近真相,却总如风沙般,一触即散。如今思量,母卿或许真有本宫未曾察觉的一面,那起军械案,或许真是她所为。”
温阳泽凝视着他掌心的黑戒,下意识地摩挲起金猊戒上的狮子头:“军械案的起因,源于北境百姓的一个流言。有百姓曾在夜间看到蓝色的鬼火,致使百姓不安。故而引起了当地县衙的注意,顺藤摸瓜才发现了那处正在冶炼兵器的山洞。白磷本就燃点低,燃烧时确为蓝色火焰。之所以与工部有关,是因为她们制出了一种防止白磷自燃的陶瓷,至于两起大火都掺入硝石,是因为两者一个引火,一个助燃。”
陆长行蹙眉:“凰贵君想说什么?”
温阳泽沉声道:“臣以为,白磷与硝石,皆为工具而已。世间之人,除却烧火的丫头,无人会留意火候;除却掌勺的厨娘,无人在意灶台里燃的是秸秆还是木材?君后欲追本溯源,本是正道,然数载过去,仍是一无所获,这便足以说明,君后的调查方向已然出了差池。您所要寻觅之人,不该是那掌控火候的丫头,亦不该是那掌勺的厨娘,而是,为何会有这盘菜。是主人想吃?还是有人搅弄口舌,令主人起心动念?亦或是,菜农那日只送来了那一种菜?”
陆长行坐在那里,久久无言。
“世间之事,除去蓄谋已久,亦有无心插柳。纵观军械一案,镇北王的确没有非做的理由;先帝亦非有必除镇北王的必要;可它就是发生了。”
温阳泽言此起身:“君后不妨抛下当前所有探查出的因果,换个角度斟酌,或会迎来柳暗花明的一日。”
温阳泽微一福礼:“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