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腰,伸出手探了探女儿的额间,原先滚烫的额头已经倾向于温和,也让她一直揪着的心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遇到这种事,大人尚且都会吓得病倒,何况只是一个尚未满三岁的小姑娘。
她更害怕的是,今夜的事会给女儿留下难以泯灭的心理阴影。
她甚至在想,如果眠眠没有降生在她的肚子里,没有成为她的女儿,她势必会快乐幸福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受她这个生母的影响,小小年纪就遭受着不必要的痛苦。
泪水从脸颊滚落的明黛蹲在床边,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波动,轻轻地拉过女儿的手贴上脸颊,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下去。
身体是累极的,脑袋却是一片清明,并坚定的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要回上京,去验证他说的话到底是真的是假,也想要见一眼父母,确认他们的安全。
她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发,但女儿还在病中,注定不能马上长途跋涉。
明黛以为那日的沉塘事件结束后,周家人会消停些的,但他们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无耻。
只是来的人不是一向对她嫁妆虎视眈眈的周月芙,也非嘴上把她当女儿,实际上佛口蛇心的周母,而是柳娘。
她的身上穿的是她的衣服,戴的也是她的簪子,妆容打扮更是往她身上靠拢,恍惚间让人以为就是明黛本人。
瞧见里头缺了腿的桌子,豁了口的茶杯的柳娘既是鄙夷也是畅快的伸手扶了扶鬓间的珍珠白玉簪,嗓音微扬,“姐姐觉得我身上的衣服和簪子可好看,这些都是夫君给我买的,夫君还将春熹院给了我居住,说是那里的环境好,最适合养胎。”
“本来那里是姐姐住过的地方,我是心存晦气的,担心要是不小心传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给我肚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呀,我不是说姐姐脏的意思,只是姐姐你毕竟身子不干净了。”她像是知道如何说最戳人心窝子的难受,也期待着看见她暴怒,或恼羞成怒的表情。
毕竟天底下有什么能够比,将以前自己踮起脚尖都接触不到的人给狠狠踩在脚底下羞辱来得热血沸腾。
柳娘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只不过每一次见到她时,她都是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更看得她心生嫉妒的恼火,凭什么大家都是女人,自己得要日夜挨打学着伺候男人,她却拥有高贵的身份,温润俊美的丈夫。
所以在那位大人将她养做外室的时候,她心里是得意的,是自豪的,认为自己终于有一次能将那种贵女踩在脚下的风光,又怎能不在她落魄时,梳妆打扮的前来羞辱她。
好像只有这样,她的身份也变得高贵起来。
但是她说了那么久,说得口水都要干了,对方仍是没有一点儿神色变化,也更让柳娘感到恼羞成怒,仿佛拼命在她面前炫耀的自己同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明黛向来选择无视,她的无视落在柳娘眼中则是对她明晃晃的看不起,就像那日她突然闯进来,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一样来得羞辱。
明黛还没有反应,柳娘更认定她是看不起自己的出身,顿时尖酸刻薄的大叫起来,“我觉得你还真是可怜,我要是你啊,就早早的下去陪自己的家人了,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见到他们,又何必像条狗一样死乞白赖的活着。”
“你嫌我出身下贱比不上你这种高门贵女,但你出身高贵又如何,不也比不上我这个出身下贱的人更能讨得夫君欢心。”
“你知道周郎和我说过什么吗,说你在床上无趣得就像条死鱼,弄你还不如弄根木头。”
“说够了吗。”即使明黛能对她的贬低羞辱做到视若无睹,不代表她能接受一只苍蝇一直在耳边嗡嗡嗡乱叫。
她越在自己面前炫耀周淮止对她千般好万般依,越说明周淮止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本以为终于戳到她痛脚的柳娘更是心生得意,正要继续张嘴嘲讽,却突然腰肢一扭的摔倒在地,泪水盈于睫,柔弱又无助地仰起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俊脸漆黑如锅底的男人,小声抽涕,“周郎,奴家只是过来问下姐姐有没有什么缺的,结果姐姐竟误会了奴家是来对她耀武扬威的。”
“奴家知道自己的存在惹了姐姐不高兴,但是姐姐骂奴家就算了,她为什么还要说周郎。”
踏进屋里的周淮止阴沉着脸扫过一圈简陋的居住环境,并将视线移到明黛的身上,喉管里有压抑不住的火气,“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你都认为是我做的了,我就算解释,你又会信我吗。”自己在他的心里早已被判了死刑,就算是证据确凿都只是她的蛇蝎心肠。
周淮止扪心自问,他自然是不信的。
倒不如说他们的信任,早在他亲手将明黛送到燕珩床上的那一刻起,就已彻底崩盘。
如今剩下的,只有厌恨。
周淮止修眉紧蹙,“你既做错了事,还不跪下来给柳娘道歉,柳娘心善,不代表本官就会对你心软。”
爬起来后的柳娘小鸟依人般靠在周淮止怀里,轻咬下唇,楚楚可怜,“姐姐,奴家是不需要你道歉的,但这是周郎要你道歉的话,奴家自然是听。”
“有些人的眼睛和脑子不需要,不如直接扔了,否则留着也是一个摆设。”明黛狭长的眼眸冷讽地扫过他们一眼,转过身就走。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二人确实很配。
“好,好,好,你明黛倒是好得很,还真以为你依旧是那个能呼风唤雨的明家二小姐不成。”牙齿咀嚼着冷意的周淮止没想到她事到如今非但不夹着尾巴做人,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讨好他,而是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当初为娶她,伏低做小,答应她不平等条约后的那些屈辱日子。
怒火燃烧得胸腔发疼的男人咬齿冷怒,“来人,给我摁住她,让她磕头道歉。”
“要是头磕得有一个不诚心,就一直让她磕,磕到本官满意为止。”她不是骨头硬吗,那就将她的骨头寸寸打断,碾碎成粉。
在婆子就要上前时的明黛抄起离她最近的花瓶,用力砸在他们面前,“好啊,你们来啊。”
“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我下一次砸的会不会是你们的脑袋。”
花瓶落地,瓷片四溅,离得近的婆子的鞋面上更是渗出了血。
“疯子!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子!”周淮止被她眼中的狠厉和险些砸到他的花瓶给吓到了,又在接触到她脸上被瓷片飞溅后划出的血痕,而有过片刻凝滞。
“呵,我是疯子,也是被你们周家给逼成的疯子。”一个正常人又怎会变成疯子,无非是被人给逼的。
明黛弯腰捡起最大的一片碎瓷,持片指向他们,“我说了,滚。”
柳娘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也害怕男人眼里的动摇,小声地说,“周郎,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姐姐只怕真的是疯了。”
胸膛气得上下起伏的周淮止也不拒绝,“行,明黛你有能耐就别来求我。”
“你放心好了,我明黛哪怕是死,都不会向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低头。”
等乱吠的狗离开后,明黛正准备将满地碎瓷打扫好,防止女儿起来后不小心踩到时,竟似有所感的转过头,而后对上的是一张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落的苍白无助小脸。
“娘亲,爹爹是不要我们了吗。”抱着布老虎的眠眠想要擦走脸上的泪水,可是这些眼泪好讨厌,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