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意这辈子对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的情感变化应该有三段。
第一段,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实在是太讨厌他了。
从有记忆以来,原楚聿无论面对谁都非常礼貌温和,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完美解决,任谁都挑不出一根刺来,是身边所有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唯独对她,人前他还能温和亲切地叫一句“珠珠”,人后,她直觉原楚聿似乎总是在不露声色地避开她。
这种感觉常常莫名在她脑子里升起,可她私底下跟好友或是家中邱姨说起时,大家都会说是她过于敏感了。
杭茜说:“你哥不是从没有跟你急过眼吗?他看着脾气挺好的啊。”
邱姨也说:“小意啊,我在好几户人家里都做过住家保姆,阿聿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最懂事的男生了,你看他就连去参加集训,回来都会给每个人带礼物,给你带得最多吧,他怎么会对你有意见,我们全家都最宠你了。”
大家都说得很对,从小到大,林琅意跟原楚聿从来没吵过架,他对她一直关怀备至,哪怕偶尔有小摩擦,不管是谁的错都是他让步,桩桩件件说出去,他都能称做是一个模范三好哥哥。
但林琅意总是没来由地觉得,原楚聿身上明明时时刻刻透露着茕茕孑立的疏离和冷淡,以及对她一视同仁的寡淡和排斥,哪怕他是在微笑。
就好像他对外是一位无微不至的园艺师,多年如一地悉心照料着一片瑶草琪花,途径的游客都赞不绝口地夸奖这真是一座花攒绮簇的花园,而林琅意觉得,原楚聿只是在等待有一天能一把火彻底烧尽这里,直到它成为一堆废墟。
林琅意不明白这种毫无证据的判断从何而来,只能勉强认为是自己那稀奇古怪的直觉。
这个疑问终于得到解答的那天,也来得很意外。
林琅意初中有一次在回家路上经过原楚聿的高中,临时让司机停了下车。
她把家里准备的放学路上的点心分了一半,想去传达室给原楚聿留一些,他可以在晚自习的时候尝一尝。
距离下课还有一会儿,身边只有几个上体育课的男生偷跑出来,隔着学校栅栏往外伸手问移动小摊要买现打冰淇淋。
林琅意百无聊赖地等了会,那几个男生注意到了她,你推我我推你推搡了几个来回,最后派出了一个代表,忸忸怩怩地走到她面前要她的微信号。
汗味并不好闻,林琅意懒得多说,摇了摇头,跟传达室说她把东西放下先走了。
往外还没走出两步,因为临近傍晚,学校门口的小摊总是飘香千里,她的脚步艰难地跨过一位嬢嬢的炸串车,马上坚定地退回来。
家里母亲搞养生,父亲不常回家,原楚聿不贪嘴,就她天天看着那些清汤寡水的养生餐发愁。
林琅意往筐里挑捡着串,听细颈瓦罐里“劈劈啪啪”的油炸爆裂声,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学校里铃声响起,过了好久,林琅意边吹气边“嘶哈嘶哈”地撸串,余光瞄到摊子对面的学校铁栅栏里,原楚聿姗姗来迟。
他大概才刚刚下课,身边跟着一个偷偷用发油将头发定型出潇洒发型的男生。
那男生伸长脖子到处找,一边张望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原楚聿:“阿聿,是不是你那个传说中的后妈的女儿,你妹妹?她来找你了?”
这句话清晰地灌入耳朵,林琅意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吹凉的油炸金丝鸡柳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唇,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不见血,但火辣辣的。
她偏了下脑袋把自己完全遮挡在炸串车旁,捏住木签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心脏却“砰砰”地越跳越响,莫名带了点窥见秘密的紧张。
后妈?
家里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她脑子里各种过往走马观花一样闪过,还没理清思绪,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脑速做出了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重新回到了传达室外,隔着不远不近的死角距离,她看不到原楚聿那招牌的微笑,于是更能排除伪装性的善意。
她听到了保安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而他的第一句话冷淡,漠然:
“叔,她不是我们学校的,以后不可以放她进来。”
哇哦,原楚聿,你可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林琅意隐隐炸毛,她无声地踩了踩自己脚下的水泥地,心说谁稀罕进来了,她分明站在白线框框外呢。
那保安好像接着说了点什么,原楚聿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好,谢谢您。”
以前他用这种口吻,林琅意只觉得是他性格如此,但现在骤然听到了一个爆炸消息,再听,她终于能剔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孤傲感。
果然,他是讨厌她的。
林琅意这人的脾气其实很硬,正常人在背地里听到这种不待见的话肯定会悄悄离开再做打算,可她偏不。
她手里还捧着一满杯香气四溢的炸串,这下连脚步声都不隐藏了,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踩过那条白线时还特意重重地碾了碾鞋底,用力咳嗽了声。
几人都看过来。
林琅意表情不变,嘴唇上还莹润着一层油润的光,如往常一般笑得甜蜜,冲原楚聿解释:“哎呀哥,我刚才买串去了,跟你说下,爸爸下午刚飞回来,带了点吃的,你还要晚自习,我就顺路给你分点。”
她清楚地看到原楚聿在听到“爸爸”两个字时拧了下眉,眨眼间,他脸上的神色更淡漠,一只手插。进口袋,是耐心告罄的前奏。
但他依然冲她牵起嘴角,也如往常一般温和道:“下次不用麻烦了,也没多少,你拿回去吃吧。”
“你不吃啊?”那个捣鼓头发的男生在一旁抻着脖子,“看起来蛮好吃的,你不吃分给我尝尝?”
“萧璞城。”原楚聿往那人脸上不冷不热地觑了一眼。
萧璞城伸出去的手失落万分地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