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我变得特别xiang个大人,我很从名,我和阿娘说是二柱shuaisui的红果子串,阿娘没有打姐姐!」
我傻住了。
她没必要在日记里也写假话。
阿娘真的给她留下过桂花糕?可她那天根本没有吃到啊?!
这一块桂花糕还能给谁吃了?
还有,那天的糖葫芦串居然不是在给我炫耀的,而是……为了给我吃的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记得我听过有人说过,女人天性就是爱嫉妒,是没办法的,这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东西。是谁来着?我想不起他的脸了。
可是妹妹不是呀,妹妹没有在像我以为的那样嫉妒我分走了为数不多、可怜巴巴的爱。
不对!那是因为她已经拥有足够多了,所以她就可以施舍给我一些她的碗里溢出来的爱。
我不敢再看那本错字连篇的日记,连忙把本子合起来,像扔掉一只烫手山芋一样扔回了妹妹的抽屉里。
我感觉到我胸口的心脏在疯狂乱跳,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本一本地从抽屉里拿出我需要的书本。
孬货。我也是孬货。我现在为什么想哭!不可以哭!哭是孬货才会做的事。
我狠狠用袖子摸了一把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我的眼睛旁边肯定被粗糙的布料磨出了一道快要破皮的伤痕。
把所有要带走的书都放进我的小包袱里,我拎着包往肩膀上一甩,那重量比我预期的要重得多,我整个人被包袱带着跑了。
我借助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稳,腰背被压得完全直不起来,没怎么锻炼过的双腿也隐隐发抖。
我咬牙得两颊发酸,努力地一步一挪,像一头负荷过重的驴,还没走出多远,我就觉得我的腰快断了。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阿娘没坐在那边搓衣服,而是进了房间,听声音好像是在灶台间烧水。
虽然我已经被包袱勒得喘不过气来了,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房间里呼唤我,让我转过头去。
我看到有一片影子镶嵌在厅堂那张最精致最昂贵的椅子上,影子拿着一根烟斗,划亮火柴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似乎是学着地主老爷的样子想翻着白眼吐出散乱的烟圈,但很快被烟味呛到而咳嗽起来。
他把崭新的烟斗在潮湿破角的桌子上磕了磕,然后心疼地直吸冷气,在衣服上找了一方干净的布头擦拭烟斗,嘴中念叨着:“老爷怎么老爱抽这玩意,难吃死了。”
那是我的爹爹。
过了一会儿,阿娘烧好了水,拿着铜水壶走过来,给爹爹面前的茶杯里倒上滚烫的热水,她做得很熟练,已重复了千万次那样。
她放下了铜水壶,转头便看到了我,似乎呼吸停了一下,但我没有特别注意她。
我全身心地盯着那片从不离开那张椅子的黑影瞧了半天,终于迟迟想起来,咱们家里不是三个人,是四个人。我还有一个爹爹。
可我竟然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什么样子的眼睛,什么样子的鼻子,什么样子的嘴巴,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性格,有没有抱过我,有没有骂过我。想起他时,我脑子里出现的人脸是空白的。
直到椅子上的那片影子缓缓地转过身来,我才意识到他不是影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见到他正脸的那一刻,脑海中的那张脸终于填上了五官。
我想和他说解放后不兴地主老爷的称呼了,可我看看他手里一看就值好几块的烟斗,再看看自己身上和阿娘身上的旧衣服,忽然又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我想到一件事。
一件足以颠覆掉我整个世界的事情。
第110章致肖田(四)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应当是刚上学堂的年纪,我还没有习惯阿娘对我学习的高要求,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哭得两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妹妹当时更小,和阿娘一起睡。她刚长出几颗乳牙,阿娘那日就做了几块软糯的桂花糕让她捧着啃,我闻着清甜的味道直流口水,想也知道会有多好吃。
晚上我干瞪着眼数天花板上的霉斑数了很久,满脑子都是想吃桂花糕,忽然有了想上厕所的冲动,便翻身下了床。
我蹑手蹑脚地从灶台旁边绕过去,也想看看锅里还有没有今晚没吃完的桂花糕。
灶台间里黑黑的,像是用煤灰把灶台间都上了个色。我从旁边溜了进去,刚找了个踮脚的小板凳,就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走路的声响。
我心跳速度飙升,左右看了看,慌不择路地躲进了烧柴火的洞里。
脚步声近了,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速度和力度。
是贼?我四下看了看,双手支在地上,从不远处的柴火堆里挑了一根尖头的木头握在手里,缩回了洞中。
虽然咱们村子属于富裕的一拨,但其实我们家没什么钱。为什么贼要找到我们家来偷?明明光看院子里就知道我们家有多穷了。
我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大,终于走到灶台间里面来,我又往角落里挤了挤,看到一双腿出现在门口的月光里。
来人穿着一双棉拖鞋,这双拖鞋我经常在家里新打的小鞋柜上看到,但我不知道是谁穿的。
他的脚后跟有一片白色的老茧,跟腱粗而凸出,像一根承重柱。他目标明确地走到灶台间的锅子前,吓得我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攥紧手里粗糙的木条,屏住呼吸。
他很瘦,尽管脚踏了实地却仍然像是飘过来的影子一样,他并没有发现躲在烧火洞里的我,如同一只看不清样子的巨怪停留在我面前,揭开了灶台上的锅盖,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很快就响起了咀嚼的声音。
“我说怎么会吃了两块就吃没了,死婆娘藏在这儿了……*的,老子天天累死累活赚那十个工分,一块糕子都不肯给我吃……”
来人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桂花糕的碎屑从他的嘴边掉到他的脚边,像在他的拖鞋上开出一朵花。他抖了抖自己的脚,把碎屑踩在他脏兮兮的鞋底。
虽然我讨厌阿娘,可是阿娘也会种田,每天也能种个四公分才回家来洗衣做饭。
“#¥%的死媒婆,早知道不该娶这个死婆娘,*的成天一副我欠了她几千大洋的样子。”他泄愤似的把一块桂花糕往地上一摔,用拖鞋狠狠地碾了上去,好似他踩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别的什么。
冷却了的桂花糕香味传入我的鼻子里,果然和妹妹说的一样,又香又甜。我咽下一口口水,好想吃啊……
“骂骂骂骂骂,整天自己过得不顺心了就来骂我,*的我*哪个男人像我这么窝囊……要是娶的是小翠就好了,唉……我的小翠呀,连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那本来都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