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温度很低,不亚于刀割的刺骨寒冷从冰凉的地面不断渗透入她的骨髓里,纤细白皙的四肢上爬满触目惊心的骇人伤口,如同一只只血色的粗大蜈蚣,只是翻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牵扯到伤口重新流出鲜血,夜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
“好冷…好饿…”
难以忍受的抽搐般的饥饿感,此刻却与寒冷疼痛一起,让她勉强绷起的神经重新变得昏沉,诱人的倦意从脊髓蔓延而上,尝试着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求生的本能在敲响警钟: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睡过去的话一切都完了。
夜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狠下心来,尖锐的犬牙在粉糯的小舌头上留下一道深刻的伤口,钻心的疼痛终于超越麻木的倦意,令她萎靡的精神稍微清晰起来。
为什么作为B级魔术师的她,会沦落到浑身是伤,魔素消耗殆尽,饥寒交迫,还要藏进茅草堆里来躲避村民追捕的境地呢?
一天前,刚刚来到顿托镇的夜就很不幸地遭遇上变故,顿托镇驻扎的护卫队因为翰拉领伯爵女儿的婚礼,为给上头撑门面而被镇长抽调带走。
就在护卫队启程的第三天,守备薄弱的顿托镇就被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危险等级高达A+级的凶暴魔兽——【领主级凶刃络蜘蛛】突然袭击。
付出惨痛代价后,凶刃络蜘蛛最终还是在停驻的冒险者与剩余军队的齐心协力下,被成功讨伐。
而在这场注定会载入史诗,被吟游诗人传颂歌唱的浩大攻防战中,夜不要命般毫不吝惜自己的魔素,三属以及信仰系的高级攻击术式不断从她指尖喷涌而出,化作磅礴暴雨将络蜘蛛庞大的躯体笼罩其中,一点又一点刮去A+级魔兽那刀枪不入的厚重甲壳,毫不夸张,夜是在讨伐络蜘蛛中贡献最大,保护顿托镇的英雄。
这番狂风骤雨攻势的代价,就是夜将她所能动用的一切魔素都压榨、透支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最低限度的幻惑魔法都无法维持,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自己吸血鬼的原本样貌。
随后,信仰教廷的骑士团姗姗来迟,尽管许多冒险者都替夜担保,看见她赤裸裸地被阳光照射,还能行使信仰系魔术,而吸血鬼不可能行使信仰魔术更是厄尔诺大陆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为首的女骑士长任然一口咬定夜就是吸血鬼,将耗尽魔素毫无反抗之力的她抓进地牢,钉在十字架上,进行毫无人道可言的拷打折磨。
浸沾圣水的皮鞭疯狂抽打在女孩娇嫩的肌肤上,每一下沉重得都令她感到肋骨被砸断,呼吸困难,眼前直冒金星。
如果是真的吸血鬼,这饱含圣水的一鞭便足以要掉半条命,夜尽管只是普通的人类,也被这带着刀口的皮鞭活生生刮去大片血肉,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在夜咳出血液,撕心裂肺的嘶哑惨叫声中,骑士长挥舞的皮鞭反而越抽越快,力道越来越重…
在蚀骨钻心的疼痛中苏醒过来的夜发现,她的束缚不知道被谁解开,整个人都摔倒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上,脖子上抑制魔素的项圈碎裂成两半,那女骑士长也不知所踪,石板上残留着一大滩的黏稠血液,还有更多的血迹以极其惨烈的形式喷溅在四周的墙面上。
鞭子上涂抹的圣水反倒是成为夜的救命稻草,及时治愈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才让她没有因流血过多导致死亡,甚至还能有力气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
犹如刀割昏沉模糊的大脑不允许,也不敢去思考地板以及墙上那些还没干涸的血到底是谁的,夜只是压榨着恢复的丁点体力与魔素,从地牢,从托顿镇中逃离出来,在这个边境的小村庄里又撞上晚归的猎户,浑身是血的她毫无疑问地被当作吸血鬼四处追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好怕…”
夜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喃喃自语,吃力地抬起她的左手,作为B级魔术师重要的左手、被悉心爱护、小巧细腻的左手,此刻却被肮脏的血块污染成赤红色,掌心中甚至有直径一厘米的孔洞状伤口,从手心直直穿透到手背,伤口处发黑的血肉已经萎缩坏死,不再流出血液。
她赤裸着的,血肉模糊的双脚上也分别有一道这样的伤口。没错,夜是被用银钉刺穿四肢,活活钉死挂在十字架上的。
微微颤抖的左手在模糊的视线中化成红褐色的重影,寒冷、饥饿、疼痛、失血让夜感觉自己刚刚清晰一点的意识又越来越遥远,在逐渐虚无的知觉中,这一切都像一场无比糟糕的噩梦。
夜没有想到,从家里逃出来还不到一年,她就遭遇到关乎性命的危机,而最为讽刺的是,罪魁祸首居然是理应与她亲如同胞的教廷骑士。
{主的孩子伤害了主的孩子}。
比起身体经历的残酷折磨与伤痛,更让夜觉得窒息的是心中不住蔓延的负面情绪,委屈,恐惧纷纷化作浓稠黑色的绝望,死死扼住她的脖颈,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在圣水发挥治愈效果的时候,那个女骑士长就应该明白,她没有可能是吸血鬼,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还要继续折磨无辜的她?
为什么还要向她倾泻与她无端的仇恨?
就因为她有着一幅吸血鬼的容貌吗…明明大家都是人,都是人类…
夜以为她已经做好背负被诅咒样貌的觉悟,但如今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她只不过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内心还驻留在老师和爷爷的保护下,使用幻惑魔法逃避自我的孩子,她远远承受不住由这张皮囊汇聚而来的纯粹而深重的恶意。
身体内魔素的匮乏,远没有充斥血液的恐惧与无力更让夜感到虚弱,每当夜稍稍闭上眼睛,女骑士长那饱含仇恨,喷涌汹涌怒火的眼神便与皮鞭剜去血肉的呼啸风声一同出现,令她娇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呜…没事的,只要魔素再恢复一点,就能启动【晨星的十字】,拿到储存在里边的疗伤药水和食物了…”
夜努力压抑着眼角止不住的泪水,赤红色的双瞳氤氲朦胧的水雾,再次咳出的血沫,让铁腥味在口腔弥漫,这才终于让她感受到一丝真实感。
夜安慰着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艰难地想扒下点茅草垫在身下,虽然粗糙扎人,但总比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要好。
“有谁在哪里?”
稚嫩的女声突然响起,似乎是注意到夜翻动茅草所引发的细微嘎吱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从茅草堆后探出小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与夜血红色的双瞳对视后陷入短暂的呆滞。
完了,夜的眼前一片漆黑,明明只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手无寸铁的孩子,却把她吓得直哆嗦,抽动僵硬冰冷的四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已经预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女孩发出惊叫,吸引来举着火把扛着捕兽叉的壮汉,而她会被揪住头发拖拽到村子中央,要么被火烧死,要么被乱棍活活打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在如此迫近的死亡的恐惧面前,一直强撑着,不过十六岁的夜终于彻底崩溃,呜咽着抱住脑袋痛哭起来,柔软颤抖的声音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苦苦哀求,令人心碎。
“我不是吸血鬼…我真的不是吸血鬼…放过我…”
出乎预料的是,眼前的女孩并没有被浑身是血,肌肤惨白,瞳孔血红的夜吓到,反而眨着眼睛,好奇地慢慢靠近,在看到她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后还是漏出一声惊呼。
“啊!”
“怎么了?贝玛,里边有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