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暖气和空调把她这个小卧室熏得又干又暖,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衣柜里是她的从小到大的旧衣物,书柜里是她读过的旧书、用过的画纸、用空的笔芯,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床下是她的两把小提琴。
她的世界在这儿,去别的地方她不适应。
喻唯盖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窗外落雪簌簌。
一开始还有风,后来风也停了,只剩雪,密集地贴着墙和窗台往下落,和空调声组合在一起,形成让人平静的白噪音。
很安心。
喻唯曲起的膝盖上放着亮着屏的手机。
上面没有新消息。
那股浓烈的情绪正上头时她不知道应该给郁葳说些什么,现在冷静下来,理智占领高地,更觉得她什么也不应该说——她们是普通关系,所以错过就错过,不用解释。
就算是惋惜,也应该在事后的某年某刻,以一种恍惚回忆起的姿态,遗憾地说“啊那天,那天我去晚了”。
她要提醒自己,这将是她和郁葳未来的常态。
一夜暴雪,早上睁开眼外面没有落雪声,但拉开窗帘,一片银装素裹,铅灰色的空中还飘着零碎雪花,只是积雪太厚,落上去已无声了。
学校取消了周六的课,通知周六周日放假。
班级群里一片欢呼刷屏,然后是各种表情包争奇斗艳,只有老师头疼,周一学校作为今年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举办方就要去迎接来客,正式开幕了。
喻唯先给阿姨打电话让她不用来了,被询问了几遍早上怎么吃饭,会不会煎药,一定要记得喝。然后按平时周末的节奏,听英语广播洗漱,随便从冰箱里找点什么吃,然后放一节远程绘画课,接程淼的关怀电话。
然后坐下开始画画。
今天准备手部练习,先画一张简单的。
她从网上找了许多不同动作姿势的图片。
十五分钟后,喻唯看着自己临摹的原图,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线稿。
原图是一只捏着樱桃的手,手指秀气修长,指关节都是圆润的粉,细长莹润的指甲上贴着钻,流水和光影很美。
她纸上画的手,手指也很长,但并不秀气漂亮,甚至有两根指骨略微凹陷变形,指甲倒是修剪的圆润整齐,捏着樱桃的动作使这只略显瘦薄的手背上鼓起筋脉,动作温柔但充满力量。
是郁葳的手。
喻唯把纸撕下来塞进抽屉,手肘支着桌面,掌心捂住眼。
鬼迷心窍了。
她站起身,穿着单层珊瑚绒睡衣,打开卧室门。
对面房门紧闭正朝着她,喻唯瞥开眼。
一楼没开空调,很冷。
院子里的雪没清,路和草坪全被雪覆盖,喻唯踩着拖鞋迈进去,雪面覆盖到小腿,碎雪落进颈窝。
她打着哆嗦回来,清醒了。
坐下重新画。
画完又把抽屉里那张纸拿出来。
这场雪断断续续没怎么停。
和往年一样,楼下来了一队清雪的人,自带车和工具,不需要跟房子里的喻唯沟通,自顾自干活,到点就走。
喻唯在房间里看比赛直播。
是上次程淼看的那个粉丝们开的会议室,程淼给了喻唯密码,她的账号是名字拼音缩写,一进去就有人打招呼,“欢迎新人”,“新人这名字取得好啊,懂得都懂不懂的也看不出来”,都以为她是郁葳粉丝,“yw”是“郁葳”的缩写。
喻唯潜水没说话。
比赛现场观众不算多,气氛也不热烈,旧场馆本身不大,冰好像也不太好,有些地方在镜头里看起来带着湿淋淋的水光。
几乎所有运动员都跳摔了。
喻唯看别人摔都看得很揪心,到播报念出郁葳名字的时候,她甚至不太敢看,手里紧紧捏着那串从寺庙里买来的珠子,紧张地吞咽着。
千万别摔——千万别摔——千万别摔——
场馆里的冰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起跳很标准,落地冰刃滑出去,腿直接打开,湿淋淋的反光冰面上映着银色冰刀的寒光。
郁葳腰背向后夸张地挺起,整个人像一把拉开的弓,两腿落地绷紧大“一”字转身。
场馆里瞬间响起惊呼和掌声。
有人站起来晃动着手里的国旗和应援幅。
“!!!”“!!!”“牛皮!!!”“鱼总nb!!!!”“核心真强啊!!”“腰真好”“我就说今天能看到好东西”
小场馆没有等分区,从冰场上下来,就是旁边靠墙放着的折叠椅,郁葳坐在折叠椅上喝水,仰头吞咽,随意地拂开碎发,手背擦着鼻尖上的汗珠。
动作随意粗糙。
眼睛始终盯着前面的出分屏幕,专注又凌厉。
然后拎起旁边地上的背包和外套,转身走了。
冰鞋把她本就颀长的身量拔高得像是画里的人,头发抓在脑后固定,剧烈运动后碎发逃逸,就那么散乱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