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拾起一面残破的玄色军旗,指尖抚过"李"字绣纹时,远处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
"还剩三处粮仓。"
李明月翻身下马,暗红披风扫过遍地箭簇。
他摘下护臂时露出腕间青紫勒痕,那是白日里拽住惊马缰绳时留下的。
两人在城头对视一眼,暮色里同时伸手去接军士递来的名册,指尖相触时又各自错开半寸。
三更梆子响过第五声,苏珏猛然从行军榻上坐起。
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脊背,掌心还残留着梦中的触感——李书珩的银甲碎成满地星子,菩提城护城河的水漫过李元胜战靴上的云纹。
他踉跄着扑到铜盆前,喉间翻涌的血腥气随着月光泼洒在地,暗红斑痕竟与之前观星时见到的荧惑犯心宿之象如出一辙。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值夜亲卫举着火把追出来,苏珏已经策马穿过中军营帐。
雪粒扑打在脸上化作细密银针,他攥着缰绳的手指骨节发白,眼前不断闪过梦中的情景。
又是一场悲剧,他知道,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军帐帘幕突然自内掀开,李明月提着雁翎刀疾步而出。
他发间有些散乱,显然是仓促起身,肩头还沾着半片未化的雪花。
梦,又是梦,他也梦到了菩提城。
两人在十步之遥同时勒住脚步,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钉在雪地上,李明月率先开口,“待一切结束,立刻拔营。"
李明月的刀鞘叩在冻土上,惊起栖在辕门旗杆的寒鸦。
只此一句,苏珏便什么都明白了。
历史好似一场轮回,他们不过是其中的微茫罢了。
“是,侯爷。”
“苏先生,早些休息。”
李明月转身时披风扫过苏珏染血的袖口,低声补了句:"苏先生,我让军医备了参片。"
……
嘉峪关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李书珩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发现指缝间黏着的不知是脑浆还是碎肉。
三日,整整三日,他们像困兽般被锁在这座菩提孤城。
苦战三日,李书珩的左臂已缠满浸血的麻布。
箭垛浸透了残阳,李元胜的白虹枪在城砖上拖出火星,枪尖挂着的狼头旗残片在朔风里猎猎作响。
李书珩的玄铁护腕也裂了三道纹,渗出的血水凝成冰棱,随挥枪动作簌簌坠地,砸在鲜卑百夫长爆裂的眼眶里。
"黄石!换锥形阵!"
李书珩的吼声混着金铁相击的锐响。
他反手劈开鲜卑重骑的青铜面甲,剑锋卡在颧骨处时,瞥见东南角楼腾起的黑烟,陆明正用牙咬着引火绳,十指血肉模糊地攀在云梯上。
三日前他舍不得吃的海棠酥还在甲缝里发硬,此刻却被硫磺火球烤得焦糊。
如此情势下,陆明却突然想起自己及冠那日,师傅用剑柄轻敲他护心镜说的话:"守城如烹小鲜,急不得。"
陆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继续往云梯上攀。
只要破了这城门,他们便不再是困兽。
子夜雪霰突至,鲜卑人的龟甲阵碾过护城河冰面。
李元胜立在望楼残骸间,银须结满霜花,手中令旗已撕成布条。
他望着城下如蚁群般涌来的敌军,忽然朗笑:"珩儿,还记得王府里的那只鹤吗?"
李书珩挥剑斩落攀城敌兵,血珠溅在李元胜战袍的蟠龙纹上:"记得,父亲说过,鹤颈虽曲,志在青云。"
话音未落,西北角传来裂帛之音——黄石的锥形阵终于撕开道缺口。
"玄甲军!随我——"
黄石的嘶吼被十二支鸣镍箭截断,白缨枪贯入第五具重甲,他的膝甲突然迸裂,箭雨如蝗虫般钉穿他后背。
最后的火折子脱手坠入壕沟。
轰隆一声,脚下的壕沟迅速坍塌,暂时截断了鲜卑人的进攻。
意识归于混沌之前,黄石突然郎声大笑。
能与王爷并肩作战,共创太平,这辈子,值了!
……
紫宸殿的青铜鹤炉吐出袅袅青烟。
即便长安城外各路兵马虎视眈眈,却莫名保持着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