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号子突然撕破鸦青穹顶。
陆明猛地抬头,看见最前面那具松木棺椁上落着半片残旗,墨色"孟"字被箭矢洞穿三处,边角焦黑如枯蝶残翅。
呼啸的山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陆明用缠着麻布的手背抹过眼睛。
恍惚间,陆明仿佛看见当年孟文庄与他同看星斗的烽火台。
那时营火映着孟大叔的银甲,烤羊腿的油星子溅在舆图上,混着老卒们掷骰子的吆喝,在雪夜里蒸腾成白雾。
"小陆明,你记着,当北斗柄指寅位时,就该往马槽添第三遍草料。"
孟文庄的声音混着酒气,粗粝的掌心包住他冻僵的手指,"记着,战马比人金贵。"
一阵闷响惊起寒鸦略过。
陆明心中突然清明,他解开腰间酒囊,琥珀色的液体在暮色中划出弧光。
他忽然想起去岁生辰,孟文庄偷藏了半只烧鸡塞进他的怀中,油纸包上歪歪扭扭写着"给明小子生辰加餐"。
暮色渐浓,山道上飘起招魂的纸灰。
陆明将那断刀贴着心口收进衣襟,起身时望见孤鹰掠过残破的城堞。
北风卷着雪粒扑打战旗,墨色"冀"字在暮色中猎猎翻飞,像极了那年除夕孟文庄教他写的第一副春联。
十七岁的少年握紧旗杆,掌心旧茧与新伤叠成沟壑,却再无人会往他手里塞温好的黄酒。
当夕阳坠入瓮城时,苏珏的白驹终于踏碎了最后一道鹿砦。
城头"李"字帅旗只剩半幅残帛,在硝烟中飘摇如招魂幡。
他仰头望去,垛口处新砌的墙砖泛着暗红——那是阵亡将士的血浆。
"开闸!"城楼上传来金铁相击般的嘶吼。
千斤闸轰然升起的刹那,苏珏看见李书珩扶着断枪立在血泊中。
李家父子的银甲早已看不出本色。
可他们还活着,三国联军也被击退。
眼见历史没有下笔残忍,李家父子摆脱了死亡的命运。
苏珏只觉得之前一直吊着的一口气陡然松懈。
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万千思绪,千万言语,一开口,只化作一句颤抖的文字,“王爷,苏某来迟……”
第238章溯洄从之
“王爷,苏某来迟……”
苏珏如释重负。
他滚鞍下马,衣袍下摆扫过青石缝里半截断枪,银甲碰撞声惊起城楼檐角栖着的寒鸦。
"臣擅作主张,罪该万死。"
苏珏单膝跪地,掌心贴着染血的青砖。
他闻见铁锈味里混着金疮药的苦涩,听见自己声音在瓮城的回响里层层剥落,"王爷,冀州自立之事是臣先斩后奏,当时情势危急,臣自作主张于冀州自立朝廷,又擅自带兵驰援,还请王爷降罪……"
"苏先生,快起来。"
李书珩的手按在苏珏肩甲上,轻轻将他扶起,"苏先生不用在乎那些虚礼。"
他的鬓角还沾着砂砾,笑纹却已从眼底漾开,"早晚都会有这一天,苏先生不必觉得僭越。"
“王爷……”
心神一时动荡,苏珏险些没了力气,他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恍如隔世。
浩浩荡荡的几万兵马,如今只剩三千。
可见战况之残酷,所幸历史的残忍终于眷顾他们一次。
“苏先生,今夜一起为兄弟们送行吧。”
李明月哑声开口,语气里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
夜色逐渐漫上城堞,夜风卷着火把的噼啪声掠过校场,李书珩将酒坛重重砸在祭台上。
"敬英魂!"
李元胜的吼声震得火把都在摇晃,浑浊的酒液渗入青石板,蜿蜒成无数道泪痕。
之后,嘉峪关内响起李书珩安魂的琴音。
待这一切结束,苏珏在瓮城角落碰到了陆明。
他抱着断成两截的银枪坐在马料堆旁,听到脚步声慌忙抹了把脸,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苏先生……"
"尝尝这个。"
苏珏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海棠酥的甜香混着桂花蜜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