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第三十里,黑夜消退,只有不散的阴云密布在天空,已是十二月二十九日的辰初三刻。
这十里,她走了一个时辰多两刻。
“快下雪了。”赵昱不让她再歇,“还有十里,再走十里。”
茫茫的风声里,青雀只能看见赵昱。她知道楚王的名字,赵昱。这风真大啊,连枯木都要弯折。她冷,她还是冷。风像刀在刮她的骨头。空气里没有一点湿,呼吸一次,鼻子也干得裂痛。她还能不能再走十里?只有十里路了,十里之后就能生,走不到十里就是死。
她要生。不要死。
“转过去,喝口水。”赵昱说。
“那有几棵树,背风吃一口。”他告诉她,“别坐下。”
“我在东夏和西戎,也走过夜路。”他开始说自己,“东夏多树,多沼泽,春夏两季阻塞道路,冬日又比京中更冷,八月便开始结冰。不到深秋,东夏守军便懈怠了。我又放出消息,说即将粮绝——”
“我知道。”青雀盯着自己的脚,“殿下放出粮绝的消息,让大军后撤,实则自己带了五千人……”
“那就换一个。”赵昱拉进距离,“从小,太子——先帝的废太子——和齐王、魏王,爱说我是‘野人’,说我是‘野孩子’。”
“……为什么!”青雀抬起头,“这也……太无礼了!”
“因为太子不喜欢我母亲封贵妃。”赵昱平淡说,“我又吃得多,动得多,在上书房问题也多,长得比他们在那个年纪高,先生说我骑射演武有天分,得父皇夸了几句。他们不爱听,就说我是野人的行事。”
“他们才是野人。”青雀生气,“他们是废人!”
“他们是废人了。”赵昱笑道,“前年都死了,连孩子也死光了。我没再看见过他们。”
“是啊……”青雀想到,“虽然幼时交好,可废太子谋反,连齐王、魏王的孩子都没放过。”
“他已经疯了。”赵昱说,“谋反的前几年,他就疯了。”
“先帝从不让他真正议政。”他说,“一开始,用他还没成婚拖延。后来,用他还无子嗣拖延。再后来,就说国本不能轻动。用东夏战事拖延,又让我同废太子并肩在他左右受百姓朝贺,让他转为恨我。让他与齐王、魏王生隙。我死了,他也老了,更不愿放权。废太子就疯了。他怕他活不过先帝。怕他到死,都登不上皇位。”
“可世间都说,先帝慈爱儿孙,尤其钟爱楚王和太子……”青雀恍然,“原来,也是和霍玥一般行事?”
“他可也自诩,对儿孙并无亏欠。”赵昱笑说。
“殿下,也恨先帝吗?”青雀问。
“恨。”赵昱如实回答,“若我没死,先起兵谋逆的,或许是我。”
“如果真是殿下做皇帝就好了。”青雀说,“那宋檀和霍玥——”
“可若真是我,”赵昱想了想,“可能,你还是会——”
“我知道。”青雀说,“真是殿下登基,我还是宋家的奴婢,宋檀和霍玥获罪,我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但那也比现在好。”
西戎不会进犯。
朝廷不会战败。
二十万大军和边关百姓,不会死伤那么多人。
就算要做奴婢,行岁和行明——尤其是行岁,也比被送去西戎,受辱受死的好。
她静悄悄忍住眼泪。
赵昱也看到了她眼中的萤光。
面前的女人,浑身被脏污的棉袄和破布胡乱包裹着,只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和几根卷曲的长发,左肩背着包袱,右腰是把没鞘的刀,像个流浪多年的老汉。
这副模样,当然算不得“美”——凡尘俗世的“美”。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她狼狈或难看。
假设过去的时光如何,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如果。他想。如果。
如果十四年前,在宋家的第一次相见,他心生意动,带走了她——
马蹄声。
至少有七八骑。
这个距离,来不及让江青雀躲远了。
“有人,别怕。”赵昱立刻看过去,“是——”
同时,一声呼喝响起:
“什么人在此游荡!”
154、前世IF(8)
“是张岫。”
一望无垠的荒原里,青雀只能望见几个飞奔过来的人影。他们都骑着马,背弓佩刀。天气严寒,所有人都挡着脸,只露出眼睛,穿着几乎一样,除了身后的猎物多少,其余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但楚王说是“张岫”。
“他身后的是罗清。”楚王告诉她,“别怕,照我说的做。”
青雀应着,听他的话,先解开刀,放在地上,又丢下包袱。
她力气不多了,就算强撑精神,眼前也微微的发晕,天地都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