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拉好床帐,赵昱也不能替她动手。
不过,她这么累,也不必非要遮全光亮。
这样也好。
静静地,赵昱注视着她一瞬入睡的容颜。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该避出去。
非礼勿视。
八年了。从他见到江青雀,这是第九年。
八年里——在江青雀被关到田庄之前——即便她不知他在,他也从未窥视过她入睡、更衣时的私密。她入睡前,他早早便会飘远。确定她醒,衣着整齐,他才会再回来。
但这三个多月,他不知破了多少戒。
她醒着,他在喊,她睡着,他也在喊。
他……不想她死。
那间窄小破烂的屋子,一眼便能望见全貌。避去窗外,便看不见她的生死。
是以,除去回京探知消息的时刻,其余时间,他几乎都在她身边。
看着她哭。
看着她发呆,发怔。
看着她在第一个田庄里求看守她的人,求她们给霍氏带话。
看着她彻夜不眠。
看着她,在第二个田庄里挨饿、受冻,受骂、受辱。
看着她绝望地活着。
看着她……坚持地活着。
现在,她安全了。
他不必再时刻留在她身边了。
虽然,即使她能看见他,知道他在,也没有介意,他离鬓发未干的她,只有不到三尺远-
赵昱离开了卧房。
转身,在茫茫的飘雪里停顿片刻,他瞥见了林峰和全海-
两人才刚从京城到家。
他们骑着马,身后是几个人驾车,这次去送了田庄上的东西给太妃和两位殿下,又带了些年货回来。
“幸好走的快。”他们说着,“这雪这就下大了。”
“可不是!”驾车的人也下来卸货,“再晚半日,怕路就不好走了。”
“快来!”张岫匆匆跑过来,一边一个,拽住两人的胳膊,推他们往前,“有件事,走走走!”
四人聚在一处,屏退所有旁人,张岫便说:“这件事,有些离奇。我和罗清也不敢全信,但也不敢不信。”
“这个节骨眼,到底是什么事?还弄这么玄乎。”全海先说,“我们也有正经事要说的。”
“还是这事更要紧。”罗清道,“你们先听。”
阖紧门窗,四人落座。
张岫说,罗清补充,把他们从看见江氏娘子开始的所有话,一气全说清了。
听完,全海和林峰都有点懵。
“别这么看我们!”张岫灌口茶,“我们没疯!”
“没疯?”全海像是要笑,又只发出一个气音,“你没疯……”
“毕竟,你们没亲眼见。”罗清道,“有些疑虑,也是应当。”
“这让人怎么信?!”全海站了起来,“殿下都走了八年了……八年多两个月,殿下的孩子都成了亲,孙子都快生了,现在因为一个莫名找来的女人的几句话,你们就说,殿下还没走!”
殿下的生死,也能拿来玩笑?
张岫放下茶杯,与他对视。
罗清也看着他。
全海又动了动嘴:“你——”
“我真藏了殿下的中衣。”张岫对他说,“殿下走得突然……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太医说殿下气息断了,救不成了。我和罗清给殿下装裹。棺材,寿衣,军中什么都没有,装裹的新衣,还是现从殿下的衣裳里选的,不成样子。给殿下穿到一半,罗清出去哭了,就我自己。我不知怎么想的……我想,至少在身边留个念想……”
他背过脸,藏起哭音:“换下来的衣服就放在那,那是殿下走的时候穿的……我又想,说不定我拿着,殿下还能给我托梦……”
雪粒跳过窗棂,将屋中的炭火染上一层淡青。
火光里,张岫的脸一半映红,一半发青。他就站在窗边,身后是无尽的深冬的大雪。他眼中闪着光,那是泪光。
跟了殿下二十多年,谁没为殿下的死流过泪?谁不希望,殿下的确没走,还留在这世间,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