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醒:“这样的女孩,只怕高门里难寻。我观近年各家教养女儿,都以性格刚强、行事直断为要,恐怕还是聪明、要强的孩子多些。”
“这妾身也知道。”张宜春赔笑,“可大郎将来不过一介闲散郡王,想来他的王妃,也不必非要出身高门、为人刚毅,只要懂事知礼就够了。”
青雀一笑:“这事,还是要看陛下的主意。”-
择选宫女的事交给司寝局,又有张宜春殷勤盯着,不必青雀再费心。
新的一年,她和赵昱先安排承光带承和住去了长乐宫。承祚也正式搬到东宫,只留下还不满周岁的承明。
孩子们大了,早晚要与父母分开,现在已经到了时机。
而当再过一年,大郎收下了四个侍寝宫女,承祚也在赵昱和青雀的安排下,见过了几名同龄的小姑娘的时候,南诏新王登位,似有异心。
做了六年多皇帝,除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并带儿女弟妹至田间体会民生多艰外,赵昱再没踏出过京城一步。
他少年便在军营,至二十六岁,人生青春最好的年华,大半都在军中度过,其实更喜欢在边关的放纵自在,也习惯了在战场拼杀的刺激,只是身为人君,约束着自己为国朝和百姓尽责。
今岁,他仍在壮年,得知南诏有变,是曾想过让太子监国、皇后辅政,仍如从前亲自率兵出征。
但,与朝臣商讨过后,他还是决定先对南诏用间,最终,兵不血刃解决了南诏的新王,没让边境再起战火。
得知南诏事定那日,欢庆过后,抱着青雀,他沉默许久。
“从前你说过,你一生至今,从未远行。”他说,“那时我心想,这一生还有几十年,总有机会带你去看一看河山,可直到做了皇帝,我也没能做成这事。”他笑了笑,“做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
“但你也没对我允诺过。”青雀说,“这便不算失信。”
“但我现在说出来了。”
赵昱松开她,捧住她的脸,十几年如一日,认真看进她的双眼:“所以,一定要对你做到。”-
又五年,太子大婚,独娶太子妃一人,帝后并未一同赐下妾室。
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同居同起,恩爱和顺。
太子新婚一月之后,尊父命,入户部习学。一年后,又转兵部。
当十八岁的太子至荆湖赈灾回京,太子妃也生下了帝后的第一个嫡孙。
到太子加冠那年,大周北境,又有新的部族扰边。
圣人命太子监国,携皇后离京,帝后亲至北境巡边。
被承祚和百官百姓送出京城那日,青雀高坐御辇,在人群里看见了凌霄的面庞。
她今年正是四十岁,鬓边仍还黑亮,只有眼角添了几条皱纹,穿一身青绸素衣,和丈夫一起,领着几个儿女来送行。
自十六年前,霍玥与宋檀受剐,宋檀父母斩首,凌霄和宋檀的其他几个姬妾,都渐次成婚,有了新的生活。
她们与宋檀的儿女被没为官奴,送去了她们不知道的地方,也在平安、健康地活着。
即便还惦念从前的孩子,十六年过去,看来,至少凌霄还过得不错。
青雀收回目光,没有一同收起面上的笑-
御辇出城二十里,青雀和赵昱换马。
虽已年过四十,帝后的身体仍如青年时康健。
他们先至北疆,再去西疆,又巡视了出现海盗踪迹的南方数省,一路轻车简用,甚少铺排仪仗。
东夏与西戎虽灭,在大周的国威笼罩不到之处,总有新的部族、新的国家、新的威胁出现。
在精神与肉·体彻底衰灭,真正离开人世之前,赵昱和青雀,都会一直为了大周的和平与富饶而奋求——
也会为了自己与对方,努力走得更远、更长。
147、前世IF(1)
景和三十一年冬月,楚王赵昱于睡梦中,死在了西陲关外的军帐里-
死的感觉是轻飘飘的-
意识到自己死了之前,赵昱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什么,他一瞬就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难得的,让他感觉轻松的梦。
可能是因为他喝了酒。
可能是因为,他才结束一场八天八夜的奔袭,所以喝一壶酒,闭上眼睛,就足够让他感到轻松。
他喝了五年多酒——从颂宁离世开始算起,若算到今日,便是已近八年——已经离不开酒。每一个太医,都支吾着不敢说他的身体已被酗酒败坏。但身体大不如前这个事实,本不必别人明说。
所以,他死了也不奇怪-
可惜的是,西征功业未成-
军账外是大雪朔风。
才迎来一场大胜,军营中嘈杂欢庆,各处清点伤亡,分算战功,人员匆匆,只无人以琐事相扰主将。赵昱看着他们。以活着的人不可能有的俯视的方向。这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部将,也有才入军中一两年的新兵。他们把信任交付他,相信他能一如往日带他们迎来全胜。他也以为,自己还提得动旧刀,挽得起旧弓,至少还能活到打完这一仗。
他们误信了他。
他也误信了自己。
主将帐外的火把猎猎烧着,在昏沉的夜里烧出一片光明。赵昱看着这火。火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并不感到灼热。风雪扑在他脸上,他也并不觉得寒冷。他的身躯——死了的身躯——正在军帐里。现在的他——他认为的他,并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