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是他啊,唐喆学顿感了然。之前悬案组去岩海市查案,他因为封闭培训没能同行,只是听林冬提过,那晚巩逸承为抓住捅伤胡泽的嫌疑人自己也中了刀,所幸未伤及致命之处,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就出来了。得说这小子命大,正正好给歹徒摁倒在烤串店门口,被刚巧出门的谭琪和徐光仞他们几个撞上,合力制服了歹徒。
据说那歹徒被徐光仞用烤串签子捅的,眼珠子都废了一颗,身上一百多个窟窿,倒是还留了他一口气,现在也跟顾裴翔一起,在看守所里等死刑复核通知书。此人曾在外面做过雇佣兵,因赌博欠下巨额债务,为了还债,在暗网上领下了这份差事。后经调查审讯,此人已跟踪了胡泽将近一个月,伺机下手。连林阳听了林冬的转述后都说这人够专业,并且从出刀的手法速度和做雇佣兵的地点时间段判断,大概率曾师从龙先。这是顾裴翔还在境外的时候下的单,认为只要干掉胡泽,就不会再有人敢抓自己了。只是他没想到,一回来就被抓了不说,还因为没付尾款在看守所里天天被雇佣兵打。
可惜了胡泽,三刀,全捅肺上了,听说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最终还是没救过来。葬礼唐喆学没能去参加,托林冬给录了段视频。视频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当年教他们刑法和刑诉法的教授顾澜声。那人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第一眼他都没认出来,头发几乎全白了,背还有些微驼。可算算也才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和半年前来他们这边做讲座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还有胡泽的父亲胡立伟,一直呆呆地站在遗像旁边,领导们轮流上前慰问,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机械地握手、点头。无法接受现实吧,唐喆学觉着,自己也一样,直到今天他还觉着这事儿跟特么假的一样,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巩逸承雕像般的身体动了动,牵着狗,转身朝他们这边走来。到跟前站定,他冲林冬点了下头:“林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身体恢复得如何?”林冬素来喜欢大型犬,边说边伸手摸了摸狗子的脑瓜顶。很乖巧冷静,像是受训过的样子。
“没什么事了,都是些皮外伤。”巩逸承低下头,替狗子引荐,“坦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林警官,他可厉害了,抓了好多好多坏人,来,打个招呼。”
坦克仰头“呜”了一声。真听话,林冬更喜欢了:“这是,专门训过?”
“坦克是警犬,胡泽他……他说过等坦克退役了要收养它的……”提到那个名字,巩逸承微红的眼圈又湿润了几许,不得不用力吸口气硬憋回烫热的泪,“也算给我留下点念想吧,昨天张警官把它给我送过来的,今天带它来看看胡泽。”
视线落到巩逸承左脸的刀伤之上,林冬惋惜而叹——还是留疤了啊。想起那日去医院录口供的时候,他不能提胡泽的名字,只要一提,巩逸承的泪水便决堤而出,反反复复地念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可以替他去死!”,数度催红了他的眼眶。
前几天有个叫张戈的警官打来电话,从对方那里,林冬得知,这次他们悬案组来翻案,被本地同僚称之为海啸,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的官场正在发生一场地震——以丁茂泉为首的黑X会组织被连根拔除,因此而落马的官员比他翻的案子的还多。而引发这场地震的,正是这位牵着狗来拜祭故人、曾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男人。
介绍完狗子,巩逸承才将视线投向唐喆学,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是……唐警官?”
唐喆学本来还在伤感,闻言不禁有些诧异:“对,唐喆学,你知道我?”
“听胡泽提起过,”巩逸承释然一笑,“他说,你是他的初恋,今天有幸相见,只能说,他眼光真不错。”
啥?我是他初……初恋?唐喆学一脸蒙圈。眼光不错?这是夸我呢?是吧?
不等他追问细节,巩逸承点头致辞:“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林队,下次来市里给我打电话,请你吃饭。”
“好,回见。”
林冬错身挪了个位置让开条路。巩逸承牵着坦克顺台阶向下走,走了几级台阶,他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仰脸看向林冬:“林队,你看,我现在处于身份保护状态,张警官说,得等丁茂泉所涉案件的嫌疑人全部审讯完毕执行判决,才会解除我的保护状态,那么……”
“是的,你最好不要到处抛头露面了,之所以要等到执行判决,就是因为不到最后一刻,不知会有何种变数,”林冬出言打断,知道巩逸承想问什么,人活着,总归需要一点希望,“张戈应该跟你说过,这种时候最需要隔离的就是至亲之人,你不必担心你母亲和哥哥在监狱的情况,他会处理。”
“……”
浓睫微垂,巩逸承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忧郁的表情稍稍明亮了几许。他抬头看向遮阴的树冠,繁花团簇,绿叶茂盛,一阵微风吹过,托起一片掉落的花瓣。粉白色的花瓣乘风而上,飘摇于无垠的天空,像无拘无束的灵魂,不知飘向何处。
“谢谢,”他摆正视线,冲林冬感激地笑笑,“这对我很重要。”
“保重。”
目送一人一狗的背影远去,林冬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呼出口气。巩逸承不是那种会甘于平凡的人,这人长得就非一副安分的面相,如今脸上的刀疤更加深了这种不羁的气质。金鳞岂是池中物,或早或晚,他相信,巩逸承终归会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转头看向原地石化的唐喆学,他假装头一次知道对方被胡泽暗恋过、语气故作酸溜溜的:“唐警官,你是真招人喜欢。”
“……内个,组长,人都没了,这醋就别吃了吧……”
唐喆学顶着大太阳扛着箱子,汗珠子哗哗往下滚——是我招人喜欢我知道,但那不是我的错吧,我也没到处拈花惹草不是?不过……好吧,看来以后每年又要多抽出一天去“约会”了。
不远处的墓碑上,是一张不同于其他人严肃面孔的照片:狐狸眼微微眯起,任谁看了,都感觉是在冲自己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