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三】抉择(上)
偏头躲过舞女照脸扔来的乳罩,在一阵起哄般的□□声中,杜存的余光里多了个女人的身影: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野性美,身上的布料加起来顶多能做个口罩,除此之外,仅有几块巴掌大的金属亮片覆盖曼妙高挑的年轻肉体。
在这里,姑娘们想要挣到高额的小费,从来不会比谁穿的少,而是比谁脱得多。女人显然不是来挣小费的,她没有上台抓着钢管扭动身体卖弄风骚,而是站在吧台边缘,端着杯鸡尾酒,像只隐于暗中的猎豹,静静等待。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有四个男人过去搭讪,貌似都被拒绝了。穿成这样还不上台收小费的女人,今晚挣不着钱可不理智,杜存琢磨着,她也许是谁的女伴,或者已经被人高价预定。这可不是什么低档的脱衣舞酒吧,能来这里消费的,至少得是二等以上级别的军官,或者……
他收回视线,看向喝得醉醺醺、伸长胳膊往舞女T字裤边缘塞钱的雇主,无声皱眉。就这么个只会吃喝嫖赌抽的废物点心,却能肆无忌惮地享受军阀老爹血腥敛聚的财富。一个礼拜,这男人几乎逛遍了阿曼塔城的赌场和妓院,即便他无数次强调“低调”“低调”,对方今晚死活还是非要来看脱衣舞表演,并要“最好的”。实话实说,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都想一枪崩了这废物。
当然了,他只不过是地接的向导,负责安排食宿和行程,确保雇主所到之处都是“自己人”的地盘,顺带兼任司机和保镖。男人自己还带了四个保镖,没什么鸟用就是了,自打进了脱衣舞酒吧,那四个保镖的眼睛一秒钟都没在自家主子身上停留过。
金钱,性,暴力,毒品,十年的光阴,从少年到青年,他一直生活在这种有钱就是王法的环境之下。一开始在人贩子的“仓库”里,他和许多被拐或者被卖的孩子们一起,像牲畜一样任人挑选。岁数小点的、长得好看点的男孩女孩很快就被挑走了,会有人把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带上一张“合法”的收养证明,随买家漂洋过海去往新的“家庭”。原本他还有点羡慕那些孩子,以为他们是去享福了,直到某天听看守提起,才知那些孩子大概率是被当做□□买走。
相比之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由于年龄偏大,不至于碰上变态的买家。后来他和另外几个男孩一起,被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买走了。他们坐上卡车,离开港口和城市,一路向北,抵达了一个满目疮痍、刚被战火洗礼过的城镇。
这里属于一位“将军”,买来的孩子会经历严苛的训练和选拔,最后成为“将军”的亲卫。在杜存最初的记忆里,那个叫龙先的教官跟鬼一样,白天往死里练他们,晚上还不让他们睡个好觉,不是往被窝里扔蛇,就是大半夜突然朝熟睡的孩子们开一枪,没打中,算他们幸运,打中了,活该倒霉。到后来只要龙先出现在营房十米范围之内,杜存无论睡得多熟也能一激灵坐起,招呼同伴们到床下躲避教官的子弹。
然而没等这些孩子成年,“将军”的政权便垮台了,新的掌权者并不信任前任的旧部,有许多曾深受“将军”重用的军官们被冠以各种罪名杀害。“亲卫”营里的少年们也成了新领袖的眼中钉,他深信这些孩子无比忠诚于前任领袖,不杀了他们,他睡不踏实。只是他不能明目张胆的杀掉未成年人,否则对手一定会拿这事大做文章。
某个深夜,熟睡中的杜存又一次惊醒,可等来的不是教官,而是一只只捂到嘴上的手。少年们试图用学到的本领反抗,可惜赤手空拳抵不过尖刀子弹,很快就有人被打死了。剩下的十几名少年不得不扛起同伴的尸体,在荷枪实弹的成年士兵的驱赶下上了卡车,拉向人迹罕至的丛林。
漆黑的林中,少年们被枪口指着,一铲一铲挖掘自己的坟墓。这里将是他们生命的终点,在短暂却又漫长的折磨中,杜存的脑子里无数次闪过一铲拍碎士兵脑袋的画面。龙先教过他们,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要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然而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倍还多,他最多干掉三个就会被子弹击中。
“天快亮了,赶紧动手。”
一丝轻飘的提醒顺着山风刮进少年的耳中,他握紧手中的工兵铲,肩头因紧张而剧烈起伏。拼,鱼死网破,不拼,只是多喘几口气而已。突然“当!”的,两把工兵铲撞在一起,杜存迅速抬眼看向同伴,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相同的坚定——拼了!
“啊————————————————”
下一秒,惨叫声直冲天际。杜存一铲挥过,身旁士兵的颈部便已喷出鲜血,不过分秒间的惊变,训练有素的少年们纷纷效仿——杀人!夺枪!一时间,喊声、枪声、金属的撞击声响彻夜空。几名离得较远的士兵见状忙举枪射击,砰砰砰,仅仅三声枪响过后,他们的颈上同样喷出骇人的血雾。
干掉所有外围士兵,龙先收刀入鞘,摘下钢盔远远扔开,让少年们借着车灯的光亮看清自己的脸。这些小崽子都是他训练出来的,他太了解他们了,没用的东西,紧张得连端枪的手都在哆嗦,难说会不会慌里慌张给他一枪。
之所以会来,是因为自己练出来的兵,只有他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有人中枪么?”像往常一样,龙先问出每一次“夜袭”少年们之后的问题。
人群里个子最高的男孩颤声喊道:“教官!阿存!阿存中枪了!”
绕过刚挖出的大坑,龙先走到孩子们旁边,一脚踹开刚刚喊话的少年。杜存本来是被少年抱在怀里,被龙先这一脚踹的,整个人“咕咚”摔落。俯身下,龙先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弹孔插进肉里。
伴着杜存骇人的惨叫,龙先抽手看了看染血的距离,无所谓道:“伤得不深,死不了,敬,去,把他弄上车。”
刚被一脚踹开的阿敬忙再次抱起杜存,送到敞篷吉普车的后座上。如果不是杜存推了他一把,现在躺下的就该是他了。而中枪的要是他的话,龙先绝对不会管,直接一脚踹坑里完事。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些孩子里,龙先唯一能看得上眼的只有杜存,说他和自己很像,心中有仇,眼里有恨。
一如阿敬所料,龙先最后开车带走的只有杜存,至于其他少年,自生自灭。作为他们的教官,龙先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仁至义尽。一群死里逃生的少年们迷茫驻足,目送那抹灯光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丛林厚重的黑暗之中……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穿透嘈杂击上耳膜,拉回飘远的思绪。杜存循声转头,看到有个舞女从跳膝上舞的小包间里跌了出来,跪地捂头,指缝里似乎有液体溢出。随后一个男人挑帘走了出来,皮带没扣,拉锁也没拉,门户大敞遥开,满脸怒意地踹了舞女一脚。
酒吧领班见状上前询问情况,看男人连比划带说的,杜存能猜出个大概——貌似是女孩□□不好,弄疼男人了。服务不好,可以要求退款,但舞女被打伤了,客人必须赔钱。领班叫来两名人高马大的酒吧打手,围住男人,看起来是准备索要赔偿。然而男人也不是怂主,他吼了一声,又有三个男人从其他小包间里出来,气势汹汹地对峙。
类似的冲突每天都会上演,有时还不止一次。客人们都忙着看姑娘,几乎无人关注角落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然而争执越来越激烈,从口角上升到了肢体冲突,很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突然嘭的,枪声响起,杜存条件反射起身往前一扑,将那个自己不得不保护的废物摁到了舞池下面。同时抽枪警戒,以防有人趁乱下黑手。
枪响过后,场子里霎时乱成一锅粥,前一秒还在钢管上吊着的舞女尖叫着摔了下来。此时有人趁机去抓她的腿,试图趁乱把她拖下舞台,却又“嗷”的一嗓子,手背上多了枚银闪闪的金属亮片。眼前的一幕让杜存下意识地望向吧台角落,却发现刚刚那个女人已不见了踪影。视线四下梭巡,他在通往酒吧出口的方向捕捉到了一瞬金属亮片的光芒,但立刻就被拥挤的人群所遮挡。
更多的打手涌进大厅,将那几个持枪闹事的男人被殴打到不成人形,然后拖了出去。骚乱被很快平息,那个手上钉了金属片的客人也被打手从舞台上拖下来架走。杜存这才松了口气,收回按在废物脖颈后的手,告知对方:“起来吧,没事了。”
人没动。
本以为对方是喝多了醉成滩泥,杜存上手扳住对方的肩,用力一拉,咕咚,那废物仰面而躺,软趴趴的像坨果冻。看清他的正面,杜存登时愕然地瞪大了双眼——男人的喉间钉着枚银光闪闪的亮片,已然气绝而亡。
我艹她——
老虎嘴上拔毛,这女人算他妈惹错人了!怒火霎时点燃,杜存起身追到酒吧外面,正看见那抹妖娆闪亮的身影引入一条巷子,立刻拔足狂奔。就在他堪堪跑到女人消失的位置时,轰的一声,巷口冲出辆摩托,差一点从他身上碾过去!
擦身而过之际,他与骑手的视线短暂胶着了一瞬——是那个女人,满眼挑衅。
紧跟着她就为这份挑衅付出了代价。正常遇到突然高速驶来的交通工具,人的第一反应是躲避,然而杜存被训练出的本能则是抓住一切机会干翻对手。此时她腰上一紧,整个人被猛的拖下座椅,失控的摩托轰然撞向墙壁!
落地的一瞬,女人单手一撑,反拧着从杜存的胳膊下挣脱。脱手的同时杜存已抬起枪口,砰砰砰,连开三枪。然而女人敏捷的像只豹子,枪口的移动完全跟不上她躲避的速度,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居然一枪都没打中!
没留他半秒错愕的工夫,女人反手夺枪,却没能来得及扣动扳机又被一腿扫倒在地,枪也脱手而飞。撂倒对手的一瞬,杜存举拳猛砸,不想臂上一阵锐痛炸开,紧跟着下巴上“哐!”的挨了一脚,身形不稳跌坐在地。
银光划过视野,女人的指间多了片锐利的金属。她警告杜存:“别动,你快不过我。”
这野娘们。杜存瞥了眼胳膊上的血口子,不忿道:“你毁了我最贵的一件外套。”
“我留了你一条命。”女人边说边缓缓后退,“我不杀目标之外的人,今天算你走运。”
呸!杜存偏头啐出口带血的唾沫,撑着站起身,掐了掐被女人踹木的下巴:“男人的面子比命重要,你杀了我的客户,我以后在这没法混了。”
看到远处有更多的人从酒吧里出来寻找自己,女人退至摩托车边,扶起摩托跨上座椅,在重新响起的轰鸣声中给出忠告:“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
就这么放她走,并不是杜存一贯的作风,但对方手下留情也是事实。打不过就认输,面子丢了,至少命还在。
“嘿!”他冲女人即将远去的背影喊道,“你叫什么?”
女人似乎楞了一瞬,片刻后回头看向他,嘴角微微一勾——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