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见怪不怪,指着那些补丁似的黄符说:“我这堂哥打从出狱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老说有人要害他,都说他是被关出毛病了,已经有两年多没人跟他有什么来往了,街坊邻里的平时也不往这边来,怕他犯起劲儿来再伤着人,连他亲弟弟一家都躲他躲得远远的,所以你们刚才说找他,我才会觉得奇怪。”
唐喆学边听边点头,同时也因这院子里诡异的气氛而有些生理不适。很压抑,虽然晴空朗朗,温度适宜,可周身仍是不时泛起寒栗。如果是半夜经过,光看二楼那些破碎的窗户都有种鬼屋之感。
院子里一片杂草丛生之状,只有从院门口到屋门之间有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围墙上爬满或黄或绿的杂藤,看主藤粗细,最起码三年无人打理的样子。洪也四下看看,问:“那他平时的衣食问题怎么解决?”
“有低保,然后每个月去村委会领点菜米油,逢年过节的,再发点点心和肉。”
说着话,主任已经走到屋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正要扬手捶门忽觉臂上一紧,转头对上唐喆学警示的视线,诧异道:“咋了?”
唐喆学示意他看脚下。主任低头一看,是只直挺挺的死老鼠,不觉皱了皱眉,一脚踢开,又骂了声“丧气”。
“别动别动,门上连着电呢。”
秦骁往前挪了半步,示意主任顺着自己手指的位置看。主任定睛一看,不由惊出身冷汗——门边框的位置缠着圈铜丝裸露的电线。门是铁的,如果电线那头插在接线板上,刚一巴掌拍上去,怕不得跟那老鼠一样,死直挺的。
惊过之后是愤怒,主任扯着喉咙喊道:“天杀的玩意儿,我跟你无冤无仇,弄这机关想要我命啊!”
“别喊了,他不在家。”
趁前辈们拦着主任别摸电门的这点功夫,洪也已经贴窗户观察过屋内的情况了。屋里没光源,乌漆墨黑的,没看到人影。今天真是上了一课,观察需仔细,不管是出现场还是上门走访。没想到门上连着电线,她琢磨如果刚才自己走在最前面,肯定也跟主任一样,直接上手就拍了,那样八成得上祈老师的工作台。
——恩……能被祈老师解剖,也算是一种荣耀?
詹有福的手机打不通,眼下不知道他到底在防谁、怕什么,只是根据现场情况判断,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喆学和秦骁商量了一番,决定进去看看。有主任作为见证人在场,可以进屋搜查。交代洪也给何兰打电话走手续,唐喆学出院绕了一圈,找到电闸,拉下断电。
主任手里没钥匙,只能靠技术进屋,唐喆学决定把这露脸的机会让给秦骁,毕竟带着徒弟,让人家也显摆显摆:“骁哥,你来?”
“你想让我试试还有电没电?”
秦骁笑着吐槽,随手摸上铁门。突然他整个人止不住的抖了起来,吓得洪也“啊”了一嗓子,下一秒却看师父止住抖动,笑到弯腰。主任也吓得够呛,一个劲儿地胡撸胸口。唐喆学压根没表情,就知道秦骁得玩一把,再说真触电可不这样,一瞬间的事儿而已。
然而老秦同志的搞笑手法并没有获得徒弟的认可,还被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骁哥你有没有心啊!刚吓死我了!我差点照你老腰踹一脚知道么!”
都说零零后整顿职场,看来这九五后也当仁不让,管你什么前辈师父的,该嗷嗷的时候一点不客气。秦骁被数落得满脸尴尬,唐喆学抿嘴憋笑,主任则发挥多年处理邻里纠纷的专业素养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洪警官,不气了哈,秦警官是觉得气氛太沉闷了,跟大家开个玩笑。”
洪也瞪起微红的眼眶:“有这么开玩笑的吗!我可不想工作后解剖的第一具尸体是自己亲师父!”
“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
秦骁忙出言安抚。闹腾了一番,他开锁时小心翼翼的,看那架势生怕被徒弟挑刺一样。一物降一物吧,唐喆学觉着,把洪也交给秦骁带,不知道最后谁教化谁呢,晚上回去又有和林冬分享的八卦了。之前对洪也的认知是会说话,情商高,现在看来,这姑娘不是没脾气,只是分什么事儿,触碰到底线的绝不惯着。而且话虽然说的狠,但本质上还是中听的,尤其是搁秦骁耳朵里——亲师父,多贴心,多亲切。
半分钟不到,门锁“哒”的弹开,铁门里面还有扇木门,没锁,也没连电线。秦骁推门的一瞬间,空气流通,一股子潮气扑面而来,且夹杂着一股子土腥味。按理说这个季节,没到回南天也没怎么下雨,屋里不该如此湿气浓重。
正对大门的位置贴墙摆了张木案,造型古香古色,漆面斑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案上供着坛香,坛内厚厚一层香灰,还有一堆烧得只剩支杆的残香。那根连着铁门的电线就是从香案底下的插座孔牵出来的,秦骁进屋先给它拔了。
左手边两间房,一间堆着很多杂物,废木料废瓷砖之类的装修物料,还有一大桶干涸的涂料,都落满厚厚的灰尘。另外一间是卧室,一张吱嘎作响的木架子床,一个镜子都碎没了的老式衣柜,像是别人不要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那种。床上堆着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卧具,屋顶吊着挂灰黄的蚊帐,满地的饮料瓶、烟头、一次性快餐盒和其他生活垃圾。
屋里没通电,唐喆学掏出手电摁亮,蹲下身往床底扫了扫,看到更多的垃圾。有的饮料瓶里还装着浑浊的液体,从追踪蹲守犯罪嫌疑人的经验出发,他认为,那里面装的都是尿。起身打开衣柜,一股子霉味儿,唐喆学皱眉扒拉了几下,除了几件该洗的脏衣服,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眼前所见可以说明詹有福的日子过得十分混乱,但门上连电线的行为又说明他谨慎得过分。这种分裂性的行为在精神失常的患者身上比较常见,然而能清醒到出门还给门上缠电线防人进屋的,他还真没见过。
“副队!你来看这个!”
听到洪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唐喆学转身出屋。秦骁也从二楼下来了,和唐喆学一起进了一层右手边的房间。楼上一看就没人活动,秦骁上去转悠一圈,只有自己的脚印印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
洪也所在的房间,看格局是灶间,有两口该放置铁锅的灶眼。灶膛里没有灰烬,周围也没有被熏黑的痕迹,看上去压根就没用过。灶台上放着个电磁炉,炉上还有锅不知道煮什么剩的汤,汤色浑浊,散发出腥臭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个破门板躺在屋中间的位置,刷老式蓝漆的那种,洪也叫唐喆学过来就是让对方看这门板——这地方搁个门板可有点奇怪。
让洪也拍完照,唐喆学弓身掀起门板。一瞬间潮气阵起,众人惊愕发现,门板下面居然有个黑漆漆的洞!原来屋内的潮气和土腥味就是因此而来,那詹有福跟自家灶间挖个洞,是因为什么?
答案肯定在洞底。唐喆学再次摁亮电筒,顺洞口向下照去。洞口直上直下,目测两米多深,洞壁凹凸不平,有一些被砍断的竹制地基支架,到底向左延伸出一个拐弯,洞壁上靠着把竹梯可供攀爬。
眼瞧着唐喆学外套一甩叼起手电,秦骁一把拽住对方:“你要下去?”
嘴里叼着东西,唐喆学不便说话,只点点头。
又看秦骁一脸忧虑的:“这底下不知道有什么呢,万一是个盗洞,通古墓什么的,蹦出俩粽子给你扑了可咋整?”
唐喆学忍住白眼——忘了被数落一顿是吧?又开始不正经。
洪也正扒着洞边往下看,闻言抬起脸:“骁哥你也看《鬼吹灯》啊?”
“啊,好看啊,我手机里存了全集,没事就翻出来看看。”发现自己和徒弟有共同语言了,秦骁得意道:“我还有作者亲笔签名的藏本,你要喜欢,送你。”
“谢谢骁哥,是我小姨喜欢,回头你可以送她。”
送谁都行,总归是女的。秦骁心满意足。唐喆学抬抬手,示意他俩别跑偏,自己准备下去了。如果是在室外,两米多的距离他不用梯子,直接蹦下去就行,但这洞口也就一人来宽,搁他的胸围进去转个身都有点费劲,蹦下去容易磕着。沿着梯子下到底部,他艰难地转过身,弓下腰,手脚并用地顺着洞底的拐弯爬了进去。出乎意料,地洞还挺长,看朝向是奔着山的方向而挖,刚去后面拉闸的时候他看大概目测了一下,詹有福家这个院子离山脚约莫二十多米的距离。
唐喆学在地下探险,半天没什么动静,这让守在洞边的洪也不禁有些焦躁。从过往跟救护车的职业经验出发,她担心洞底缺氧或者有毒气体,比如沼气之类的,别回头再给唐喆学闷里头。还担心有什么毒蛇之类的危险生物,万一被咬了,按来时那纵横交错的交通线路,赶不及去医院就得嘎在车上。
“副队!副队!”她喊了两声,不见回应,也脱下外套撸起袖子准备下去。
不等秦骁伸手,主任一把薅住她的胳膊:“洪警官,可不好逞能,这片儿有条地下暗河,别再给你掉进去。”
“我会游泳。”洪也抽手挣开,对秦骁说:“骁哥,我下去喊副队几声,可能洞穴太长,声音传不过去。”
秦骁琢磨了两秒,点点头。年轻人,有胆子闯闯是好事。这种时候他就不逞能了,一把老骨头,进的去不定能出的来。
征得师父的同意,洪也果断下洞。她没带手电,只有手机电筒照明,洞口很窄,视野不佳,石块突兀,磕磕碰碰,手肘膝盖不时传来锐痛。越爬土层越湿,到后面蹭身上的已经不是土而是泥了,不由惋惜这身衣服算是毁了。逼仄的通道似乎隔绝了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若非有电筒照明,接近五感全失。进警队之前倒是知道得上天入地的,但一直以为是比喻,没想到是现场纪实。
爬了约莫十多米的距离,她又喊了一嗓子,这次得到了唐喆学的回应,内容让她大为震惊——
“别过来了!上去!给法医室和鉴证科打电话,这有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