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在胸的或许就是内道目光,也可能是目光后的人,于是,书香迎着即将续满的水桶走过去时,瞟了瞟内白衬衣,照着地上就是一口唾沫。中午在梦庄街口等凤鞠,书香知道这会儿都饿了,也归心似箭,就让大部队先走。众人说有啥活动没有,要不要再来场友谊赛之类的。书香说明儿个可能有事儿,定不下来,“都别耗着了,有事再联络。”却唯独拽着焕章,告知:“有事儿你也得给我留下来。”焕章说杨哥你撒手,才不要给你当电灯泡呢,嘿嘿嘿地。书香说这叫啥电灯泡,又没偷猫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焕章翻起白眼,“你跟凤鞠姐搭伴儿,我在这儿碍手碍脚?”
“碍你妹啊我。”瞅杨哥还直撇嘴,焕章又嘿嘿起来,“服了,我算是碰上木头了。”
书香说谁是木头,伸手捅了过去。焕章说你呗,哈哈哈地,也跟着捅了起来,哥俩就这么闹着,直到路上清净下来。给杨哥递了根烟,焕章才说:“海涛说这阵子大鹏蔫了,今儿上午碰见时倒没脚着。”书香说哪有见天乐的,谁还没个烦心事,点着烟后,扭脸朝北看了看。焕章也点了根烟,“能有啥烦心事?上礼拜打游戏还高兴着呢,没准儿还捋管捋多了呢。”
书香说哪天呀这是。焕章说上周日啊,“也在游戏厅玩。”书香正等下文呢,却看焕章瞟了眼路北头,原来凤鞠赶过来了。
临近村北口,焕章也问下午有啥安排。书香说啥安排,你想干啥,正要留焕章一起回去吃饭,就见他扬起身子,猛蹬起脚踏板来,“回头我再找你来吧。”人就往丁字路上扎了下去。书香进院刚把车落在厢房边上,门帘也撩开了,探出来的脸貌似海棠,召唤起来:“俩人快洗手介。”凤鞠叫了声“婶儿”后,没容书香再言语,紧随其后,两道不同声音也不约而同打厢房里面念叨起来,基本在重复,还是洗手吃饭这类话,他心里就莫名烦躁起来。
“不说吃饭,抽开烟了?”洗手进屋之后,书香说一肚子凉气,“不缓缓么。”灵秀说:“缓也没有这么缓的。”李萍和杨廷松赶忙打起驳回,“缓缓就缓缓,又不是五黄六月。”
“瞅瞅,蔫不出溜的怎跟二流子似的内,啊?”
“哎呀,哪有刚回来就数落的,行啦行啦……烟掐了吧,俩人先上炉子这边暖和暖和。”空气稀薄,倒不是太冷,却有些老态龙钟,可能初冬就是这样。酱牛肉切了满满一大盘子,灵秀说知道今儿个放假,老两口上午特意卤出来的,“进门就不肃静。”其时书香已经把酒嗉子提溜起来,还给她满了一盅,“是我不对。”
“不说先给你爷你奶斟,一点心都没有呢。”
“都满着呢不是。”横是太热了,一碗米饭下去书香就饱了。灵秀说怎吃这么少?书香说不甚饿。灵秀眉头一皱,面向凤鞠问,说不甚饿是啥意思,“什么叫不甚饿?”又看向公婆,见二人也是一脸迷糊,就扭过脸来说你这话都打哪学来的?端详着,进而告诉儿子说不甚饿也得吃,必须吃,还凑过去摸了摸他脑袋。“真饱了。”书香说。“也不烧啊。”灵秀起身把汤盛出来,端到桌上,“饱了也得喝一碗。”书香就盛了一碗,随后端起碗挪到门口,还把帘儿撩开一角。灵秀说至于这么热吗,再受风,轰着又把他赶了回来,让说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出出汗就舒服了。汤太烫,屋里太热,没多会儿书香就有些昏昏欲睡,迷糊在套间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下咣当两声,他就打床上坐了起来。
灵秀提溜起浴盆,说写字介吧少爷,屋外顿时传来一阵笑声。书香吧唧两下嘴,把外套放到床上,问几点了,也跟着进到了厢房。凤鞠说睡醒啦,拿起舀子给浴盆里?了一瓢。灵秀念叨完让凤鞠先洗,书香这边已经溜达到碗架子旁。“又踅摸啥呢?”灵秀边涮澡盆边说,紧接着就“啊”了一声,说不会是没吃饱吧。书香就也“啊”了一声。
焕章过来时,灵秀正给凤鞠搓背。听到门外有人喊杨哥,她隔着窗子告焕章说你哥在屋里写字呢。焕章呲溜一下就跑进屋里,还顺手打床底下抓了把套子,“写完字干啥介呢杨哥?”书香说冷呵呵地能干啥呢?焕章往床头一迫,也不知道干啥,就说干啥不都行,反正比待在家里强,“要不咱就燎荒介,咋样?”书香问他去哪燎荒,焕章说就伊水河吧,近边的,“正好从南场抱捆棒秸,连喊上胖墩儿。”这当口,给凤鞠也搓差不多了,灵秀就擦了擦手,说婶儿再给你续点热水吧,出去把水筲提溜进来,倒一半留一半,而后把手巾叠起来垫在浴盆沿儿上,又给凤鞠把头盘了盘。“晚上就在这睡。”说完,拍着凤鞠胳膊让她躺浴盆里多泡会儿,“得去告焕章一声,让他晚上也在这吃。”起身走了出去。
进屋后,灵秀问儿子好受点没。焕章站起身说杨哥咋了,书香说没事儿,打了个嗝儿,酱牛肉吃多了。朝焕章挥手示意坐下,灵秀说怎没把作业带过来。焕章先是挠挠脖子,而后脑袋就耷拉下来,说学也学不会,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灵秀说啥料不料的,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出状元,“不掖着藏着,实实在在就是好孩子。”她掏出烟点上,告诉焕章说晚上在这吃,随即还问他,说你爸你妈呢,在家呢吗?
焕章说他们吃完饭就开车出去了,还把家具的事儿讲了出来,说估摸这会儿也是买啥东西去了。灵秀“哦”了一声,说新房配新家具,到时得给你们温居。焕章说温完了不都,就上次,“婶儿你忘了,我大爷大奶不都代表了。”算不上听贼音儿,但这会儿书香就转悠起笔来,还问是哪次?焕章说不收棒子内晚吗,转天早上还是大爷大奶给揍的饭呢。啪嗒一声,书香手里的笔就飞了出去。扫了眼儿子,灵秀说多快呀,眨眼东厢房都盖好了。“这回你爸你妈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了。”她掸了掸烟灰,说等明年开春西厢房再搊起来,“就等着给你娶媳妇儿喽。”说得焕章脸都红了。灵秀说就不搅合你们了,撩帘走出去,似是想到啥了,就问是不是要出去,倒也没具体说问谁。
书香没说话,焕章就接茬说等杨哥写完字出去燎荒。灵秀“嗯”了一声,说上外头跑跑挺好,也锻炼身体了,“去旧河还是去哪?”焕章说去东面河滩。灵秀又“嗯”了一声,交代说去河边燎荒得多注意,一是不能烧着自己,二是不能祸及公家,转身又走进西屋,从兜门里把钱给儿子掏出来,让他回来时给自己捎条烟,“水就不给你热了,晚上回来再洗吧。”
燎荒是四点去的。到南头去找胖墩儿,也没进院。胖墩还写字呢,听到喊声就跑出来,看是哥俩一起来的,会着意就问去哪。焕章说去燎荒呀,兴许还能烧出个啥东西来,还指了指南场上的棒秸。一拍即合之下,哥仨就跑了过去。捡几根硬棒的向日葵杆担着一捆棒秸,哥仨顺着曲里拐弯的土道往东南方向走。小风儿这么一吹,书香心里舒服多了。旧时的摆渡口上,把捆好的秸秆叶子一点,逆着风向扔到了北边坡下,芦草遇火顿时烧腾起来,哥仨就紧随其后,跟着往北赶了过去。
书香问内哥俩三国演义演到哪了,胖墩儿说也没怎么看,不知道。焕章说今儿晚上不演,明儿演——“古城相会”。逆风而行,边走边说,他说关二爷真的太牛逼了,哈地一声就手起刀落,简直太快意恩仇了。书香说昨儿倒是也看了点,还学着关老爷的样儿虚眯起双眼,手一扬作出看春秋的动作,顺势还捋了捋光溜溜的鬓角,“二爷不睁眼,睁眼必杀人。”念叨完,手一勾,吹了好几个响哨,随后朝坡底下又吼了几嗓子。
焕章说纹关公有啥讲究没,“都说有求必应,是不是有求必应?”书香说好像有这说法,咋了?焕章说许某某胸口就纹了个关公,“听大鹏说的。”不过没等杨哥答复,话锋一转,他说33频道现在正试播呢,每天晚上都播几个小时体育节目,让哥俩回头看看介。
河对岸也是一马平川,葡萄园里的桩子跟摆的八卦阵似的,还能看见上面缠绕的铁丝网,倒也不算空旷,起码河周遭有几个放羊的。火一直蔓延到浇地放置水泵的坑口才停,这么转悠一大圈,身上都热乎起来,就寻背风处坐了下来。泛起涟漪的河水有些黑,平缓地向南流着,遗憾的是,一路走来竟一无所获,哪怕田鼠也没见着半只,或许刚刚上冻才冷下来,雪后寻觅脚印才能看到活的物件吧,说不清。另外,秋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倒也没听见啥闲言碎语,连包打听陈秀娟都没说啥,或许真就不知道。往坡上一靠,书香嘴里衔了根半焦不焦的苇棍儿,可能才刚吹哨的缘故,这会儿地上的凉也渗透而来,他就站了起来。看着放羊人挥舞鞭花,看着羊群在光秃秃的树木间穿梭奔跑,他问内哥俩拉屎不,于不远处寻个小狼窝就先蹲了下去。
“拿什么擦屁股啊咱们?”书香说拿手擦呀。
“没拿纸,有棍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