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一会儿我也过介。」
「哎。」声音贯穿在胡同里,回响的那么一刻,杨书香怀疑自己已经成了黄花鱼,贴在墙根上开始游了起来。他希望能听到点动静,又打心眼里讨厌任何响动。倘使真要听到动静该怎么做?杨书香瞅了瞅贴着年画的套间玻璃,用手捶墙的傻事儿是不能再干了,但他不介意拾起个砖头之类的东西扔过去,让碰撞来得更猛烈一些。
杨书香提溜着东西走进里屋,杨庭松正端着本书在午后享受着时光的消遣。他叫了声「爷」,杨庭松就张望过来。那一刻他不免为爷爷脸上慈祥的笑而感到费解疑惑。在他眼里,彼时的爷爷状若疯狂俨然就一魔鬼,此时又成了孜孜不倦读书的老先生。这,这还是我爷吗?至于什么彩云追月早就给他抛到了耳台子后面了。
「啥也不缺,留前院吃吧。」看到杨书香满手零碎,杨庭松放下手里的书,老怀畅慰地摆手示意让孙子把东西提溜回去。
杨书香舔起嘴角干笑一声:「留了。」把东西放到桌子,走过去挨在炕沿儿这么一坐,便跟针扎屁股似的,又猫爪挠心般来回嘀咕,哼哼唧唧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我又没做亏心事,害怕啥?要说害怕也应该是他们!径自站了起来,走到茶几前:「这么多书?」
杨庭松「哦」了声,念叨起来:「你老爷还回来的。」杨书香捡起一本,正要翻看。「你不去看秧歌?」他看到爷爷在盯着自己,目光所在,那张脸足以用慈眉善目来形容,也真没有刻着什么,就回了句「等会儿我妈。」又把书放了回去,然后整个世界变得苍白乏味,令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人最大的敌人是谁?是我们自己!」多么善解人意的话,从柴灵秀嘴里说出来后,杨书香点头如捣蒜,抓起她的手便奔出院子。来到外面的世界,风和日丽马上席卷过来,吹拂着杨书香的心,似乎也吹起了妈妈飘逸的,整个世界又变得心旷神怡起来。
地表在红砖碧瓦的映衬下舞动着,在渐行渐近的脚步中它充分扬了其震颤的节奏,赶着咚咚咚的点儿,让娘俩的步子不由得跟着它一起轻快起来。
这里是热恋的故土,这里是他们的家,融入进来显得格外亲切,又很熨帖。娘俩行至陈秀娟的小卖铺时,熙熙攘攘的人群拉成了长龙正大规模进行骚动着,打老远一看,尽是摇晃的后脑勺了。
沟头堡像其余村落那样,也拥有一群自己组建的秧歌队,同时也有一群不分年龄性别的拥趸者,他们或叼着烟卷、或揣着手,哪怕只是观众,仍旧表现出一副热心肠来,脸冻红了都舍不得离开这骚动的氛围。卖冰糖葫芦的老师傅自然不甘居于人后,他推起架着血红色哭丧棒的自行车尾随在人群外,手里抓着个「笔筒子」也跟着一起吆喝着,还不停示意着众人在其手里抽一支签,兴许买一赠一就能多吃一支糖葫芦。
看到琴娘也在人群里,杨书香就左右环顾起来,人实在多便贴近了妈妈的耳朵:「妈,我去买支儿糖葫芦,喏,我琴娘也来了。」
顺着儿子的手指方向,柴灵秀在人群中看到了马秀琴,同时也看到了贾凤鞠,不禁冲着儿子笑笑:「去吧!」心道,秀琴下车时明明告他一起去看秧歌……
「妈,你还去艳娘家吗?」
「没准儿,咋啦?」
「捎回来的东西这不掂着给她拿过去吗!」
凑到卖糖葫芦的近前,杨书香问好了价,他正掏钱,赵保国就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哪有心思哄保国玩,杨书香把糖葫芦一股脑塞到他的手里,随之拍了拍他的脊背:「去,把糖葫芦给她们拿过介。」扬起脖子在人群里里来回张望了起来。舞动的人群双脚如轮,他们扬起手臂做出或指斥挥逑、或指点江山的动作。
「杨哥你内?」
「我?我去南头找胖墩有点事儿……」
此时日头正好不冷不热,活泛的心像活泛的腿,杨书香漫步在人群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就扎进了东面的胡同里,然后脊背像长了翅膀,回到梦里一般飞了起来,当然也许并没有展翅高飞,只是脚底下拌了蒜,这种事情真不好说,但尘埃在弥漫的鼓点中不停游曳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就连近处的树木都把手伸了出来,一起给这个午后注入新鲜活力,给行走的人灌输着勇气。
这一段百十多米的路如西行取经,在亿万尘埃中穿行而过时脊背上背了口热锅,手里没有棒子但那种感觉应该与夸父追日同样精彩,转过墙角来到石墩前,杨书香终于吐了口大气。做了连续几个呼吸的动作,他迅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身后没人,这才从口袋掏出烟,点着后嘬了两口,清气上升之际面对着辽阔的平原大地,他又赶忙嘬了两口,左顾右盼之下不等把烟抽完就扔到了地上,一边吐着浊气,一边朝着两扇门中的西门跑了过去:翻山越岭也不过如此吧,去他妈的不管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你看,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杨书香冲将进去,一把撩开里屋的门帘,虚空中就跳出这么一个人物,于是一个急刹车,倒是让杨书香得以在百米冲刺之后有了喘息的余地。目光游曳,杨书香从陈云丽的笑脸上错开盯向李红照:「啊,」顿了下,「我,我顾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