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呜咽随着乳白色溷浊物的倾泻而响彻在屋宇间,久久难以消散,直到嘴角挂起透明色粘液,滴答下来。杨书香的脸红透了,或许是庸人自扰、或许是无病呻吟,总让人提心吊胆难以置信,待烟消云散过后,除了刺鼻难闻的气味,屋子里便只剩下心跳声。蜷缩起身子,杨书香抱住了自己的左腕子,心绪难以平静之下他又困又乏,还倍儿难受,到后来竟在这心神交瘁之下闭上了眼,迷迷瞪瞪地着了。
拜完年,谢绝了衆人的邀请杨刚没在外面过多逗留,顺着胡同他径直来到了后院。清早的事儿弄得爹妈心里都挺不痛快,他心里也不好受 此,这一道上他和陈云丽在自我开导之后又没少劝慰柴灵秀,让她别多想,也别着急上火。说着说着话题就涉及到杨书香的身上。都知道孩子的脾气秉性,知他不是那因爲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沉不住气的人,那表面上的父子争吵固然是导火索,但这之前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挫折才会让他选择用那种方式去处理的,年轻人爱走极端,总得加以引导给他化解个一二,帮他走出这困境。
「哥,嫂子你们先替我开导开导他吧,回头我再去问问。」柴灵秀挽着陈云丽的胳膊,又怕杨刚误了时间,催了一声:「对了哥,要是时间紧你就先走吧,别耽误了。」杨刚摇了摇头,笑道:「县里的人和武装部都知道年初一我得先给村里人拜年……耽误不了。」
「到时候该吓唬吓唬,你可别啥都惯着他。」嘱托完杨刚,柴灵秀又拱了拱陈云丽的腰:「还有你,别嘴上应付背地里又去哄他。」陈云丽搂住了柴灵秀的腰:「回头我替你揍他!」紧紧地抱着,姐俩在风中飒飒而行,笑声都透着几分凄婉:「心头肉哪舍得啊!」
「儿大不由爷啊!」看着姐俩「若无其事」的样儿,杨刚回想起小妹说的这句话时,心里真不是滋味。家里家外都是由小妹一个人去打理的,她都没言语可兄弟却总颐指气使从旁唠叨,爲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去较真儿,至于的吗?!爲此杨刚不免叹息一声,心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边替柴灵秀鸣不平,一面又替侄子叫屈。
又转悠了几个老户人家,出了门杨刚让媳妇儿陪着柴灵秀再熘达熘达,临走时他说道:「你们姐俩再去转转吧,我先回去打头战。」自始至终谁也没有埋怨杨书香半句,这绝不是怂恿或者是出于护犊子心理,因爲他们知道,在父子争吵这件事上真怨不得杨书香……
杨刚从后院跟爹妈待了会儿,告诉老两口如果司机来了的话就去前院找他,随后和街坊们摆了下手,出了门来到了前院,谁知刚一进屋,一股呛鼻的味儿便扑面而来。见杨书香躺在床上睡得昏死,尿桶里吐得一片狼藉,杨刚心如刀割。但看那睡梦中的人不时拧起眉头,脸上带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何曾见过生龙活虎的侄儿成过病鸭子,若非是因爲遇到了啥,三儿岂能这样糟践自己。可问题是闹情绪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难道说是因爲昨晚上云丽没把红包给他?不能够啊!三儿不是那小气的人,也不是那小心眼啊,再说他们娘俩之间都已经做了好几次了,也没看出哪里不好……
「三儿,三儿啊,醒醒啦!」把残局收拾完,回到屋里杨刚用手推了推杨书香的肩膀。杨书香扭着脖子在被窝里蹭了蹭,嘴里哼唧了一声,又迷迷煳煳把脑袋缩了下去。
「三儿,大一会儿该走了,你醒醒!」杨刚又推了推杨书香。迷瞪瞪觉自己不是在做梦,杨书香鼓秋着身子爬了起来。眼见是大大回来了,这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失落,想都没想一撇子就锤了过去:「你又跑哪介了?」委屈得心里没着没落,就又捶了一拳头:「你还过来干嘛?!」
杨刚不躲不闪,挨了两记拳头之后呵呵笑了起来:「大不拜年介了吗,一会儿得去县里,大这就带你去医院瞅瞅介!」杨书香怔怔地看着他,摇了摇脑袋:「我哪也不去!」想起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幕糟心事儿,心痛之外眼神也立时暗澹下来。
本来看着还有点欢实劲儿,可谁成想眨眼的功夫三儿就把头垂了下来,意志消沉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儿。揪着心,杨刚故意把脸绷了起来:「大现在想揍你一顿,知道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并未引起杨书香内心的反感和惧怕,他心头压抑良久,倒希望杨刚能揍他一顿,多少还痛快一些,省得心里头难受。
「甭觉着没人说你这事儿就过介了!」
一时间杨书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去解释,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大大脑袋上绿油油一片,替他感到悲伤的同时这心里就越憋闷得五嵴六兽。
「嗯?出息啦是吗,会玩自残了?我告你,那他妈屄的是孬种是懦夫,知道吗!」斥责过后,杨刚站起身子,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看到侄儿脸上仍旧一副沮丧模样,心痛不止的同时伸手一指杨书香:「脑瓜子一热就啥都不管啦,是吗?咋不替你妈多想想?信不信大抽你?」几乎是吼嚷出来的。
被杨刚这么一通抨击,可谓是句句戳心,就算是再刚强的一个人也架不住这样说,何况此时的杨书香还是个伤员兼病鸭子。不过他这心里头窝火,又感觉特别委屈,便嘟哝起来:「我知道做得不对,可……」,这话还没说利索就被杨刚打断了:「你可什么?那就可以自残了是吗?不看你伤着我非揍你不可!」
杨刚嘴里说着狠话,却偷眼观瞧杨书香脸上的表情,见侄儿那一脸委屈样儿,刺激一番过后他又软下心来,语重心长地说:「谁都有难受前儿,难道都用那愚蠢的法儿来解决问题?」
杨书香抽搭着鼻子,真想跟杨刚再说一次「大,我把你媳妇儿给睡了」,可这心里酝酿良久的东西到了此时却变得游离起来,愣是没法张嘴去说,本来嘛,夺了人家妻子原本就不是件光彩的事儿,便硬生生给憋在了肚子里。
杨刚紧紧盯着杨书香,走上前,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如今你也十七了都,凡事也不是没有主心骨。大就问你,非得用伤着自己这个法儿才能把事儿办了?挺机灵的小伙子咋干这傻事呢!」
「大,我对不起你。」积憋在杨书香心里的东西在亲情面前终于再次被瓦解掉,他情绪不稳,挪着腿试图爬出被窝,可那身子却被杨刚按住了,直往被窝里推:「你跟大说对不起?」被杨刚这一反问,杨书香的心浮浮沉沉,既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惶恐,同时又有一种解脱后的释然,随之把眼一闭,等待着惩罚:「你揍我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个疤吗!」杨刚眉头渐渐拧成个川字,他呵斥着杨书香,同时端住了他的肩膀:「你看着大!」然而杨书香并没睁眼,话却从嘴里再次冒了出来:「你揍我一顿吧!」
「又没犯错干嘛要这样儿?」侄儿之所以会如此反复强调,杨刚认爲他心里多半又想起那个敏感话题 此,他自责,他愧疚,就打心眼里更加不愿看到侄儿背负压力沉沦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也不希望看到侄儿就此一蹶不振:「路还长着呢,咋就经不起半点风波?」
杨书香慢慢地把眼睁开,他看到杨刚的眼里一片柔情,这心头刺痛澎湃汹涌把万千话语凝聚到了一处,脱口而出吼了出来:「我不要你们可怜我!」这话当讲不当讲都已被他隐晦地说了出来,其时其地他心口汆涌着一股热流,左手又隐隐胀痛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着侄儿脸红憋肚在那吼叫,杨刚的心里咯噔着,揣摩不透侄儿爲啥又要那样讲,「三儿你冷静一下!」上前一把抱住了杨书香的身子。倒在杨刚怀里,喉结不停滚动,泪禁不住从杨书香的眼角淌落下来:「爲啥都欺负家里人呢?!」其实他并不惧怕挨打,皮肉上的伤痛远远不及心里面的疼,那可憎的、无形的东西左右了他,把他眼里美好的事物生生撕碎,从此不再,不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