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家的西屋,炕上一拨,炕下头一拨。炕上的人正在扎着金花;而炕下头的人聚在桌子旁围在一圈,正在推着牌九。炕边上和柜子上摆着茶水,动静不大,摆出来的钱却不少。杨刚没推牌九,他和赵解放、赵世在等人坐在炕上正比划着扎金花呢。闷着牌,盘腿而坐,捡起门口的两张十块扔进了海里:「接着闷。」赵世在搂住了手里的三张牌,捋着捻开看了看,是a金,从家门口的钱堆里拾起两张也扔了进去:「值二十。」赵解放那边看着小海他爸一脸凝色,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才一副小对儿,见老杨和小赵势头正猛,把牌扔进了海里:「我叠了。」起身抄起炕头摆着的茶壶,晃了晃,复又抄起了水壶蓄水。
西屋这边暂且不提。东屋,桌子上摆放着瓜果梨桃、干鲜果品,老老少少四世同堂正一边看着春节晚会,一边磕着瓜子唠嗑呢。才刚不久前,他们接了个长途电话,是远在南边的杨华给打来的,拜年道好问长问短一一打过招呼,聊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只差杨书香没在,倒是都知道他玩心大,也没埋怨。撂下电话,看到赵丽蓉演的小品,勾起了李萍对往日的回忆。
「奶,接完我姑电话咋不言声了。」看到李萍沉默不语,杨书勤把茶水递给了她。李萍会心一笑:「给奶倒杯白开水吧,」看了眼重孙女,忙冲着陈云丽和柴灵秀说:「这热炕我倒没觉得热,看,都把孩孩儿腾熟了。」这么一说,妯娌俩确实看到颜颜小脸烫,汗涔涔的,赶忙一个往炕梢挪褥子,一个抢身去抱孩子。谢红红脸一红,吐了吐舌头:「怕她热,奶完我还给往这边挪来着,一看电视就给忘了。」腾起身子也跟着忙乎了一气,见孩子哼哼唧唧的,又躺下身子把毛衣撩了起来,把奶头送进孩子嘴里。
「电视里演的也不尽属实,就拿吃肉来说,饭桌上也不是天天都有。」喝了口水,李萍用手推了推老伴儿的身子:「你少喝点茶,回睡不着觉。」又接着之前的话,对杨书勤说:「你跟你哥赶了个尾巴,当时的条件都不好,咱家就说有你爸撑着,那也是时常吃窝窝,那前儿的人思想还都保守,八三年分地日子就好过多了,我记得你兄弟小前儿,就那脑袋瓜才这么大点……」李萍慢悠悠的,跟杨书勤边说边比划,「不过忆苦思甜这话并非作假,人走到哪也不能忘了根本。」
「我爷不时常提这话吗,入乡随俗不能忘本。」杨书勤点头道。
「忆苦思甜不能忘本,做人就应该这样。回想起来吧,当时八级工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老师的工资更低。这一路能走下来,不容易啊!」杨庭松抱着他的茶水瓶子,片腿下炕,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点了根烟:「如今改革春风吹起来了,人们的思想也都跟着活络起来,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倒是有目共睹。」
「爸不说了吗,过完年开区又要招商引资。」杨书文捡起一块苹果递给兄弟,「雅静园年后继续开工,西面征召的那片地都得盖上楼。」听大哥这么说,杨书勤点了点头:「雅静园那边我倒是知道。我听说,哎,沟上村南头窑坑那边不也给政府让出去了,说上面有人点名要了那片地,要盖个什么度假村。」
「深里的东西爸清楚。」杨书文耸了下肩膀,转头问陈云丽:「妈,是府那边内谁的儿子圈的吗?」
陈云丽冲着大儿子笑了笑:「你以为你爸啥都知道?」遂拉起柴灵秀的手:「正月十五体委那边有外国人过来演马戏,还没告三儿呢!」
没等柴灵秀接话,杨书勤倒是先说起来:「可别不告应,不告应三儿的话又得兴师动众,这不早上贴挂钱差点没把我审个底儿掉,赶明儿丁佳来了还得让我二婶给挡着呢!」说得柴灵秀这笑:「你也是,就不会怼他?跟小文啥都惯着,惯出毛病让我来挡,我才不管呢!」瞅见陈云丽在偷笑,捅了她一家伙:「你还笑?到时候你去顶着!」
「这回不怕我抢人了?」陈云丽抓住了柴灵秀的手。柴灵秀乜了陈云丽一眼,用手抻了抻她脚上的袜子,小声儿说道:「挺透亮。」滑溜溜的,手感不错。陈云丽也捏了捏自己脚上的丝袜,揶揄着柴灵秀:「跟你说少穿点,非不听,看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还怎么少穿?」柴灵秀已经把厚衣裤换成了薄的,这毛衣再脱可就只剩里面的秋衣了,未免有些不雅。
「到你本命年了,」陈云丽拉住柴灵秀的手:「明个儿把那双红高跟穿上吧,咱姐俩一块拜年介。」
「又一年啦,过得还真快。」李萍用手拍了拍柴灵秀的胳膊,把她手抓过来,唏嘘不已:「闺女到年三十六了都。」她是看着柴灵秀长大的,不是闺女胜似闺女。
「妈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太君了,」柴灵秀用手指着李萍跟陈云丽讲,回身把她头上的绒花摆正了,端详起六十开外的婆婆,笑道:「看,还是当年那样,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陈云丽劈了瓣儿橘子递送过去:「妈,你要是不讲出来,谁知道你实际岁数?」
「妈都六十多了,老了。」哄得李萍脸上开花,直说直笑:「你们姐俩在一块啊,那就是一台戏。」
陈云丽挨在柴灵秀的身畔,冲着李萍摆了个兰花指:「那我们姐俩就跟你唱一出!」
「还真是,好久都没听妈唱了。」柴灵秀先是看了看李萍,而又又看向陈云丽,迎合道。李萍连连摆手,笑着看向两个儿媳妇,这二人就跟自己的闺女似的,她是怎么看怎么爱:「气力跟年轻时差远啦。」
「等你过生日前儿,我和我嫂子说啥也要给你唱一出。」看着直比亲妈的女人,柴灵秀从来也没把自己当儿媳妇看。还真就是这样,除了姐姐们给买的红秋衣红秋裤,胳肢窝下面的毛衣上早给婆婆挑了个红阄儿,说是自己本命年秉气儿微,扎红辟邪。也系上了她给的红腰带。过年了,婆媳坐在一处,热热闹闹的氛围别提多好了。这情这景颇为难得,又都聚在一处,柴灵秀就撺掇起来:「等佳佳来了咱一起拍个全家福。」这一提议李萍自然是双手赞同了,同时也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这边的谢红红慢悠悠地拍着哄着,奶完颜颜,整理起衣服来。杨书文小声问道:「着了?」谢红红点了点头,冲着婆婆和婶娘絮叨:「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这些日子总半宿半夜醒,可折腾人了。」说着话起身给孩子把被子盖好。
「养活孩子可不都这样儿。」伸手指着颜颜,柴灵秀又冲着婆婆李萍说:「我看她上面长个小牙儿,也听得懂大人说话了,呜呜的就差个说么了。」李萍笑道:「可比她爸小前儿皮多了。」陈云丽这边尽顾着笑,被柴灵秀逮着了:「我嫂子的嘴都快笑到耳台子后面了,要我说呀,这性子随她。」
「你看,婶儿和奶都说性子不随我。」看到母亲在笑,又听到婶儿和奶奶相互说道,杨书文抿嘴冲着谢红红笑了起来。谢红红白了他一眼,嘟起嘴来:「咋啦,随我跟妈不好?」这一说,众人都笑了,谢红红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过后,李萍接茬道:「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脑子里仍旧回味,「大地震内年,胖小六岁,小二才三岁,你看看,大的都有孩子了,二的转年也该成家了,多快呀!」
老伴儿旧话重提时,杨庭松看了眼大儿媳妇,很快便把眼神挪离开,嘴里咂么道:「地震过后的余震才吓人呢,就那大地晃悠起来跟坐船似的,人在上面走也和喝多了差不多,都不记得抱着胖小和小二跑出去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