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你说的人,你打错了吧!」
很快嘟嘟音传了过来,杨书香就忍无可忍了:「喂喂,我说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为人民服务的?」奈何屋子里只剩下他的回声,急促得如同初飞儿的家雀,亦如无头的苍蝇。
当这股夹带着风暴的情绪呼啸至小区内,那些业主们已经义务加入到铲雪的队伍中,他们热火朝天干劲十足,以至于每个人的头顶都冒起了热气,脸红扑扑的像个猴屁股。杨书香深吸一口,人精神了些许,然而眼前的一片雾化让他变得更加颓废起来,当落寞感袭上心头时,脚底下就踩起了棉花:我还舔着屄脸跟焕章说小心翼翼,他妈的我干的都是啥?很想轮一套王八拳,甭管跟谁了,但周遭的笑声和乒乓的敲击声立时又让杨书香警惕起来,他张了张嘴,终于在一片白皑皑的气态中把脑袋耷拉下来。
游魂一样四处飘荡,像行走在十绝阵里,不知什么时候被金光一摄人就完了,据说杏林园是按八卦方位施工建成的,其时还没有浇筑。脚有点凉,那是因为裸露的脚踝光熘熘的,于是杨书香想到了自己没戴套子,继而又想起了最后时刻耳边传来的呼声「射,射里面。」天就变得一片溷沌,随时随地都可能炸响惊雷。
恍惚中总感觉谁在叫着自己的小名儿,杨书香忙四下张望了几眼,周围的人不知啥时候散去的,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呼唤,又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但看路恢复成原来的青虚色,杨书香抬眼看了一下,什么时候走到南边都不清楚,简直让人唏嘘不止。他觉得如果出小区朝着东面走下去,花上一块钱就能坐上一路和二路的公交车,就能回沟头堡,是不是就不用再给妈妈去电话了?
杨书香仍旧悻悻,意兴阑珊,却驱散掉脑子里那个没担当而又让人瞧不起的想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给我大打死了,活该。他点了一根烟,不管之前的一百迈车还是老枪今年满六十,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都得去面对,于是这豁出去的念头变得特别勐烈,熊熊火焰燃烧起来,安了个风火轮,步子也趟了起来。
穿梭在楼层之间,杨书香很快就到了杨刚家的那栋楼前。隔着甬道望向一楼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脸有些烫,拳头也给杨书香紧紧攥到了一处。他告诫着自己,哪怕被活活打死,也绝不让自己的大大看轻了——死活不能吭出音儿来。内心翻涌出一股酸甜苦辣,隔着矮松和龙爪槐突地看到门口站着的身影时,杨书香的身子像木桩一样顿在了那里。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人搬到城里好多年了,哪怕是冬天,她也始终保持着女人爱美的心态,穿衣打扮特别新潮——皮衣皮裤外加一双细高跟皮靴,脖子上系了条暖色的短丝巾——戳在那东张西望一脸焦急,不正是自己的娘娘陈云丽吗!
「你跑去哪了?把我们急坏了都!」那声音在脚步挪动中因为寒冷变得战栗,于是杨书香抽搭起鼻子问了一句:「你里面没穿连裤袜吗?」身子就给抢上前来的陈云丽搂住了:「脸儿都冻皴了,你大现还从外面找你呢!」怎样的情怀把这十冬腊月的寒带走的?哪怕红高粱的世界变成一片赤红,恐怕也没有此时心里徜徉出来的火能够把人熏醉,尤其是身体里传来传去的「咚咚」声。
「我想回沟头堡……」身子被紧紧抱住时,杨书香不由自主迎合上去,手挨在她的腰上,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又扬了起来,抽搭着鼻子觉得自己应该换种说辞,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像是那次从墙头上摔下来看见柴灵秀时一样,从未有过的怅然一时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里也是你的家。」雪一样白的脸蛋似乎总有几分相似之处,刹那间的心跳声被涂抹了一层胭脂然后驱散了寒冷抚慰过来。低下头,杨书香就又把手合抱在了一处:「娘娘……」,犯错的孩子大抵如是,于是他就聆听到了天籁之音,在耳畔长鸣,被净化,如聆听到来自于母亲的呼唤,回家吃饭。
其时已临近晌午,短暂的平静很快就随着电话的声起声落变得跌宕起来。当杨刚出现时,把一双崭新的袜子塞到了杨书香的手里:「这么冷的天咋不穿袜子?还不把脚冻坏了?!」杨书香就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一瓶「山海关」,或者是「北冰洋」
杨刚预想过事后可能生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侄子的情绪变化,自己如何对他进行疏导,看来自己着手准备的工作没白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杨刚保持着平时一贯应有的作风去处理化解着眼前的「危机」,这道坎儿对他对侄子来说,至关重要——一个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把事儿弄崩了——这不是他杨刚想要的结果。
「大带你去天沐吃饭介。」搂住了杨书香的肩膀:「袜子车上去穿。」
杨书香很想搂住杨刚的脖子,扬扬嘴角跟他说「又给我来一糖衣炮弹!」终于嗫嚅地动了动嘴,没有言语。其时眼神飘忽,觉娘娘在偷偷看着自己,于是这半融化的汽水就晃荡起来,一半是水一半是冰。
「他们都到那等会儿了!」谁到哪等会儿了?杨刚的这半截子话弄得杨书香极为局促,张了两次嘴后,终于横下心来:疯当不了死,不就是被我大打死吗!被妈说了一次没担当,决不能再让大说我没担当了!「大,我对不起你!」随着冷汗冒出来的还有解脱下的灵魂。
车开得并不快,杨刚还趁势点了根烟,闻听杨书香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偏头,以极郑重的口吻说道:「要不是今儿上午开会,夜个儿大非得陪你一宿不可。」把车窗打开一角缝隙,吹进来的风确实很冷,杨刚哆嗦了一下就嘬了口烟,朝后排问道:「说得那么严肃干嘛?把自己当外人了?」
杨书香心中一禀,觉得自己真是圆方脸变长方脸,但咬着牙死活也得硬挨着:「我睡了我……」,陈云丽的脸腾地就红透了,然而车子里的空气真的是骤然降低下来,却给暖风一顶,把他后半截要说的给化掉了:「睡不就睡了吗,困了还熬着?」看起来这股暖风很强势,确实让人有些抗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