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嫁人後开心吗?”相月白突然开口,“我没有嫁了人的姊妹,嫁人好吗?”
钱玉儿的目光落在她略微茫然的脸庞上,这姑娘瞧着跟她年纪一般大,却在官府做差役,想来家里不会富裕,做差役定是吃了不少苦。她有些心疼,也微微仰头对上她的视线。
“说不上开不开心,只是日子过得还不错,便也知足了。”钱玉儿无奈笑道,“嫁的人好,那嫁人也自然好,若是对方不好,嫁过去自然也过不好。”
“那赵理呢?”
发问的姑娘蹲身下来,她乌发高高束起,额前随意地贴着几缕碎发,姿态出乎意料地诚恳。
这个问题本很容易使人觉得冒犯,但她的诚恳让钱玉儿觉得她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知道,她嫁人後过得好不好。
“老爷……”
她勉强笑了笑,似乎下意识想称赞,但方才发生的事又如烙印般印在她眼前。
还是落下泪来。
“是丶是我多嘴了。”相月白瞬间无措,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来一块绢帕递到钱玉儿手里。
钱玉儿微微摇头:“他是个极要面子的脾气,我新婚时刚从国子监出来两个月,书生气还没改掉,为此被他讽刺过好多回,说我一介女流上什麽学堂,看过再多书,还不是要伺候他?我那会儿心气儿高,没少回娘家,但每次回去都被父亲骂回去,他怪我身为当家主母这般行事实在丢人,我不服气,据理力争,但最後……父亲气得旧病复发吐了血。”
相月白扶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父亲那一口血呕掉了我所有的清高和勇气。我再不敢与他争吵,放弃了每日读书的习惯,开始终日围着庖厨和账本转,再後来,我就把书都锁进了箱子最深的地方。一开始觉得痛苦,妯娌关系好难,礼节往来也好累……後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老爷对我也不再言语苛刻,夫妻二人过着普通平静的小日子,倒也不错。”
钱玉儿垂下眼睫,看着相月白:“你问我赵理好吗,我说不出。若问我过得好吗,我却只能答好,因为再不好,我都得过下去。”
她将绢帕叠齐塞回给相月白,柔和地笑了笑,“多谢你,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这是真心实意的夸奖,相月白素日最爱听别人夸她。
但听了钱玉儿这句,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开心,甚至心里弥漫上一丝悲哀。
她莫名想起了虞裳的话。
“都是权贵世家,高门大户,筹码到了年龄就该送去跟别的权贵家政治联姻了,他们哪里在乎什麽国子监的学业完没完成呢?”
钱玉儿也算是相月白在国子监的师姐,她不值她放弃学业,也不值她将自己锁在这高门之内,崩溃至极时只能抄起一把剪子对准自己。
“夫人,你……你想不想回国子监?你曾经那麽优秀,你若回去了,祭酒和司业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可以去劝钱主簿答应。”相月白恳切地看着这位比她小两岁的主母。
若是钱玉儿愿意,她就拉岑道一起去找钱主簿,一定要让钱玉儿重新做她的师姐。
听闻此言,钱玉儿震惊地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沉默半晌的胥知书轻轻吸了口气,直起身子,适时地开口岔开话题: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照柳有什麽猫腻的,待查清之後,无论夫人是想跟赵员外郎过下去,还是和离,抑或回国子监,都有希望可言。夫人仔细考虑,不必忧心。”
她兀地用回本音,吓了钱玉儿一跳。待解释清楚这是易容後,二人便告辞离开了赵府。
“月白。”胥知书犹豫半晌,“我知你如何想,但……”
但再不值,那也是别人的人生。
相月白知道,自己无权干涉。
“我明白。”她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今之计,唯有赶紧查清胭脂的猫腻。从赵府出来,相月白吹了个口哨,翟成远便现身接应她们。
胥知书催促道:“你明日还要早起,回去睡吧。”
翟成远带着几个清雅门的弟子,相月白见他们人够用,便也不再坚持。
“师弟,交给你们了,尽量别让知书姐姐出面,她毕竟在云柳楼待过那麽久,万不可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