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40
陈思华死死抓住不断晃动着的座椅,耳边是人们惊慌的叫喊声和不断响起的机内广播,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血液沸腾着,在强烈的失重感中,他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他离开时的那副场景。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照亮了大半间卧室,往常窗帘都是拉起来的,但是昨晚没有。陈思华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关掉它,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看向睡在他身边的人。他昨晚睡得并不好,疲惫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但是比起身体上的沉重,他的精神其实更受折磨。
一夜过去了,他後悔的心情越发强烈,不知道纪如斯会不会生他的气?一定会生气的吧?一定会吧?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穿上衣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门,而是绕到床前,蹲下身想要看一看纪如斯的脸。
可纪如斯的大半张脸都掩盖在被子里,只有一双闭上的眼睛露在外面。他的呼吸清浅,头发睡得有些散乱,陈思华静静地看着他,简直能想象他起床後头发翘起的样子——呆呆的一定很可爱。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但是又怕惊醒了他——昨晚的纪如斯醒来过好几次——所以还是让他继续睡吧。
陈思华转而站起来拉上窗帘,房间立刻沉入黑暗,出门的时候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下班以後跟纪如斯和好,这样美好的期盼让他的心情好上了许多。
可是如果早知道自己即将乘坐的航班会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故,陈思华想,他早上一定会将纪如斯从睡梦中叫醒,然後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麽爱他。他会认真地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要是能亲耳听到纪如斯的谅解,他此刻就算死在飞机上也算是死而无憾。
如果。。。。。。能够再见上一面就好了。
陈思华想着想着便流下泪来,他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他的父母还在等他回家,他还有许多话要对纪如斯讲,说一辈子都说不完。如果能活下来,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
纪如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机场的候机大厅,在来的路上他听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公司有一个项目急着要人,本来打算出差的员工临时被派去了其他地方,领导便让陈思华顶替他,给他买了最近的一班航班,陈思华几乎是刚到公司,就马不停蹄地坐车去了机场,结果飞机半路出了事故,航空公司联系到了公司,公司就给纪如斯打了电话——他是陈思华的紧急联系人。
好消息是飞机现在已经找到并且迫降,机上的乘客和机组人员无人死亡;坏消息是有几个人受了重伤,另外还有一些轻伤的乘客,不知道陈思华是否受了伤。不需要入院治疗的乘客将乘坐另一辆飞机回到H市。
接到电话後纪如斯立刻坐上方岚竹的车赶到机场,五个小时之後飞机才会到达,在此之前他需要一直等待。
陈思华的手机仍然打不通,发消息也没有回复。纪如斯心急如焚,不安地握着方岚竹的手,反反复复地问他:“思华会没事的,对吧?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他生了病,情绪又如此激动,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变成了灰白色,一副随时会晕厥过去的模样,方岚竹何时见到过他如此骇人的模样?当下就心疼得紧,抱住他不断地安慰,可纪如斯并没有因此而情绪稳定下来,不如说在见到陈思华好好地站到他面前之前,他都会一直惊惶不安丶担惊受怕。
五个小时的每一秒钟都如此漫长,纪如斯煎熬地坐在机场的座椅上,盯着悬挂在空中的大屏幕,不断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尝试着打电话,可无一例外都没有接通。方岚竹给他买了水,陪他一起等着,在心里祈祷陈思华的好运。
机场里乱糟糟的,暖气烘得人心情烦躁,但是纪如斯握住他的那只手却凉得可怕,好似不是人的手一样。再定睛一看,方岚竹发现他出了虚汗,连神志好似都有些不清醒了起来,他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又发起烧了。
纪如斯不肯去医院,说什麽也要在机场里等。方岚竹只好叫跑腿买了药和退烧贴送到机场,劝纪如斯多喝了两杯热水。
飞机到达的时候,纪如斯挤进登出口的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希望能够瞧见熟悉的人影,方岚竹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後,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护在他的身边,防止他被其他人撞到。一个出口看不见人,纪如斯就去另一个出口找,他的神情越发紧张,脚步也越来越快,连跑带走地四处张望,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悲伤。要是再看不到陈思华,方岚竹相信他会立刻在这里崩溃,如同破碎的瓷器那样。
他正想出声安慰——或许陈思华已经出来了,机场这麽大,他们很有可能擦身而过,没有看见彼此。
突然他听到一声惊喜的:“纪如斯!”
他们立刻转头望去,就在刚才的那个出口处,陈思华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柔情。他看起来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就只有头上缠了两圈绷带,眼角和颧骨处贴上了医用碘伏贴。
那一瞬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方岚竹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的手被用力地甩开,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推得倒退了一步,他的脸上刚露出错愕的表情,就看到纪如斯不顾一切地向陈思华跑去的背影。
他虚弱的身体此刻表现出了可怕的爆发力,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跑到了陈思华的面前,同时陈思华也张开双臂,情不自禁地将他抱入怀中,两个人不顾周围的目光,在人群中紧紧地相拥着,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劫後馀生的欣喜与兴奋,哭着笑着,互相亲吻着彼此。陈思华抱住纪如斯转了起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高兴;纪如斯揽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颈侧,闷闷地笑了出来,随後就是轻微的啜泣声,最後变成了令人哀伤的呜咽。
陈思华也跟着他哭了起来,他用拇指揩去纪如斯脸上的泪水,轻柔地亲吻他的脸颊,不断地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很好。我没事。”
方岚竹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失神地看着他们的重逢,直到被手腕上的疼痛唤回了神志。
好疼啊。
他若无其事地想,甚至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怎麽会疼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