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罗艺听人来报杨侗不见了,府里四处都找不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擡腿就往偏院去,推门进来时,罗成还乖乖地被绑在桌腿前。罗艺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杨侗呢”
罗成见他怒气冲冲进来便知道是宇文成都得手了,他再怎麽样劝父亲也不会改变决策,只有手上有了筹码,才有了说话的资格,亲父子间却要这样,罗成只能低头道:“父王给孩儿十日时间,十日之内孩儿料理妥当,自然同父王一起奉表降唐”
罗艺气得上来就是一巴掌,把儿子的脸打得狠狠偏到一边:“那能一样吗!”,他深吸了两口气压下火,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试着去教儿子:“你不是不明白,去长安递降表的人是不是杨皇帝,这是天壤之别!何况还能卖那太子一份天大的功劳,这份人情加上一桩婚事,比任何虚的许诺都有用得多,你怎麽就!…”
他拉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儿子对面,尽量耐着性子道:“成儿,自治的疆土也好,世袭的爵位也好,爹谋算这些为了什麽?你哥哥不问世事,这些不都是留给你的吗!我就不明白,你非要犟个什麽劲!”
罗成两手被缚在身後,跪坐在地上,擡头去看面前的父亲,冷静道:"孩儿不想要"
罗艺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是在生气还是震惊,罗成便接着说:"孩儿不想娶哪家的公主,也不想有朝一日当什麽北平王,不想在那王位上摆威弄权,更不想日复一日殚精竭虑地去跟朝廷周旋表忠"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罗艺,心内却十分平静,又说了一遍:"爹谋的好东西,孩儿不想要"
罗艺怔怔地坐着,似乎连手都在抖。他猛得站起来,一脚把椅子踢开,那木椅直撞到门柱上七分八裂。儿子短短的几句话,像是否定了他的一生,抛弃糟糠迎娶贵女,以战谋位割据一方,再到疲于应付步步为营,他一步一步站稳自己的脚跟,可是一回头,他最宝贝最骄傲的儿子跟他说,他不想要这些
罗艺一把推门而出,门外的侍从吓了一跳,罗艺劈手夺过侍从手中的马鞭,转身又冲回房内
暴风骤雨般的鞭子袭来,罗成偏过头去紧紧闭上了眼,还是没忍住几声闷哼。他双手背後,粗粝的马鞭打在胸前顷刻就是一道火辣的刺痛
罗艺没有拿捏丝毫分寸,只恨不得不曾生过这样的儿子,他想,些许生个笨一些的倒还好,不会带着一身的光芒来看不起他老子走过的泥泞
父子间没有一句话说,房间里只有啪啪的鞭打声回响着。这鞭子来得没有章法,几鞭打在同一处立时就撕开一处皮肉。罗成皱紧了眉头,豆大的汗珠从脖颈滑下,津过见了血的地方更惹一阵刺痛
精致的白衣被血染红,持鞭的人却仿佛看不见,一下又一下,没有尽头。儿子是什麽时候变的呢,那个追着他喊父王的,乖巧侍立在他身旁的儿子,怎麽就没了呢
又一鞭打下来,堪堪擦过罗成的脸,打在他锁骨上,罗成再没忍住一声痛呼,身体向侧边歪倒下去
罗艺停了手
罗春匆忙赶回来推门而入时,就看到弟弟满身是血倒在地上,他一把抓住罗艺握鞭的手,把那染血的鞭子夺过来扔在地上,也不顾院里的下人,冲罗艺吼道:"你疯了!"
罗艺回过些神来,看向他的大儿子,罗春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罗春再不管他,转身去把昏迷的罗成抱到床上,喊人备水拿药。罗艺仿佛此时才看到儿子身上的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忙碌的罗春,自言自语道:"…随你们吧",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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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密室里宇文成都和杨侗一站一坐,却没话可说。杨侗缓过些神来,看着面前的面具人,试探道:"…为什麽他们抓了我之後,会来并肩王府?"
他似乎立刻觉得这话不妥,赶忙道:"我的意思是……朕…我是不是,让罗王兄为难了"
宇文成都垂下眼,仍在担心罗成,他本不擅长应付这些机锋,只能低声道:"陛下宽心,罗…王爷自有应对"
他打官腔,杨侗自然不好再问,半晌,又打量着他道:"你…跟了罗王兄多久了"
宇文成都随口答:"很久"
杨侗静了一会儿。又问:"罗王兄他…"
不等他说完,门外忽然有动静,杨侗一惊,宇文成都已拔刀探了过去。门外有拍门踢门的声音,力道不大,却是明显知道密室的门在哪里的人
宇文成都仿佛听到一些细弱的哭声,赶忙打开门,门外是满脸泪痕的小孩,他不知是哪次偷偷跟着宇文成都看过密室的门,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开
宇文成都走出来转身关上门,正要哄他,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沈爹爹……爹爹……好多血"
宇文成都一惊,按住他的肩:"不要慌,告诉我,哪里有血"
小孩喘了口气:"爹爹身上……都是血",他抹了抹眼泪再睁开眼,宇文成都已不在屋里了
他赶到时,罗成躺在塌上,仍在昏迷,浸了血的衣物被剪开,露出里面交错狰狞的伤口。罗春拿了湿布在帮他清理,见是宇文成都来了,叹道:"皮肉伤,没大的问题",看他一动不动的,随口问道:"那个小孩呢,没事吧"
宇文成都好像根本没听见,胡乱嗯了一声,自顾自坐到床头探了探罗成额头的温度,用袖子帮他擦了擦汗。罗春也不见怪,见他坐下,把手里的湿巾在水盆中洗净,递给他:"你来吧?"
宇文成都伸手去接,顿了下,又收回手:"我…我手劲大"
罗春哑然,果然还是搞不懂他俩的事,收回手接着帮弟弟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