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这声殿下很耐人寻味。
听见这道声音,在场的另外三人全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被用长刀抵住後腰的人僵直在原地,不敢挣扎,对于死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功名利禄的渴求。身後的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持刀从他身後绕了出来,擡手一把扯掉了这天兵脸上的面具,于是那双赤红色的丶怨毒的眼睛一下子暴露在夜风中,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神将。
濯刃面无表情,语气亦没有一丝起伏,像是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果然是你。”
见是濯刃,那天兵眼中的怨恨更深。
他跟随濯刃多年,知晓她一贯对敌人的做派,明白自己今夜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那柄黑色长刀已然从他的後腰挪去他的脖颈处,刀上森然的血味倒灌进鼻腔内,天兵冷笑一声,怒视她道:“你如若要杀我,现在来杀便是了。”
濯刃平静道:“你是不是想去找他告密。”
“是,”失去面具的天兵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前一位主子都死了三万年了,你还在为她守孝……凭什麽你这种愚忠的走狗都能爬到更高的位置,而我不能?”
濯刃像是什麽也没听见,并不为他的话动怒。她只是握紧手里的漆黑长刀,没有感情道:“撒泡尿照照镜子就知道我跟你的区别了。我建议你还是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闻言,天兵脸色突变,瞬间暴起:“你——”
就在这瞬间,濯刃手起刀落,瞬间将他面目狰狞的头颅砍落!她向来下手张弛有度,为了避免人头飞出去,她特意留了力度,那颗人头连皮带肉垂在肩膀旁倒悬着,死不瞑目地阴冷面朝向躲在暗处的姬停与闻人懿。
在回忆被涤清前,姬停自认是个记忆力不差的人。她凝视着那颗倾斜过来的头颅,认出这是当年自己麾下的一员小兵,想来此人是跟随濯刃来玄都花界时认出了慎杀,回了神界後便想连夜找上戒凡音告发此事,为自己讨来功名利禄。
姬停不再看这个皮肉拧转了的死人,转而去看濯刃。
濯刃拄刀站在原地,像是在平复心情。她只给自己留了三息平静的时间,便立刻转身想要处理死去天兵的尸体。她伸手揪住那颗头颅,有些迟疑,神界虽然大,但也不是什麽杀了人随手抛弃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看她如今的神色,像是解决了这个隐患,也不打算藏他的尸体了,预备去向戒凡音自首,按照两人起了口角她失手杀人来论罪。
然而就在此时,姬停的眉心忽然一跳。
原本站在树影之後的闻人懿忽然现出身形,在濯刃惊骇的目光中一步步朝她走去。闻人懿手无寸铁,气势却远远压过刀上仍在滴血的濯刃,她垂下眼眸,检视了一番那具已经开始变冷的尸体,朝着濯刃笑了一下。
濯刃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她对闻人懿的态度显然很奇怪,一时间竟然不知开口说什麽好,只能垂下头,声如蚊呐般唤了她一声殿下。
这声殿下很耐人寻味。
濯刃想喊的究竟是花神殿下,还是别的什麽殿下?
闻人懿脸上笑着,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她近乎刻薄地打量了一遍濯刃,含笑开口道:“如若我没有记错,你叫濯刃,是吗?”
濯刃将头垂得更低;“禀殿下,是的。”
“当年跟着吾真的人都是些神经病疯子吗?”闻人懿敛了笑意,冷声道,“竟然敢在戒凡音殿前趁夜杀人……吾真当年都教给了你们什麽?如今尸体在此,血迹在此,戒凡音若降罪于你,你打算怎麽逃?”
濯刃果然如姬停所设想中那般垂首道:“在下不逃。”
闻人懿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神将,将依旧站立在原地,只是头颅倒转过去的那天兵尸体扯了过来,随手砸在濯刃身上:“今日是十五,燕丹的宫殿内子时会烧丹炉灰。”
濯刃不敢置信地一下子擡起头来。
“还愣着干什麽?将这具尸体收起来,到了就叩门说是吾真从前的部下有事相求,”闻人懿恨铁不成钢,语速飞快,“你在前我断後,走!”
闻人懿话音刚落,濯刃便飞身奔了出去。前者留在原地处理血迹,她像是留心感知了一圈周围有没有窥视的人,但她似乎修为有限,并未察觉到姬停的存在,于是不远不近地护送濯刃,往燕丹的宫殿而去。
……看来闻人懿与燕丹关系不错。
姬停并未选择追上去。她站在原地,更觉得闻人懿此人身份古怪,只是心中似乎有一层雾,朦胧地挡着自己,不让自己回首往昔去检索关于闻人懿的记忆。
她叹了口气,系在替自己值守花庭的傀儡身上的神识并未有动静,她分心通过这缕神识看了圈花庭周围的状况,没有异样。姬停也想早些下界,确认周围环境无恙後,沉思了瞬间,便选择提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想看看接天莲池的情况。
仅是分开一日,姬停便有些惦记沈芙心在仙界的情况。也不知晓小芙她们如今在做什麽。
她也会有一瞬惦念自己吗?
*
然而被惦念着的沈芙心今日根本无心惦念姬停。
她指尖搭在桌上,推开景应愿递给自己的果子露,见她果真将那柄名唤楚狂的本命长刀放至一旁,才略略放松了不自觉蹙紧的眉头。
景应愿自愿解刀,坐在她身旁的谢辞昭便也将自己身上那柄重刀卸下,连她们膝下那条小黑蟒也乖乖化作人形,自觉远离沈芙心,跑去蹭李剑台碗里现成的肉吃。
沈芙心虽然心中已有准备,却不曾想她们不按常理先出安全牌,竟然直接出手将蒙在牌桌上的布都给掀开露了老底。
景应愿她们是好人,她可不是。于是沈芙心干脆地将手心沁出的水剑拍在桌上,一手握剑,一手举杯垂眸啜饮,用寻常谈笑的语气道:“你监视我们?”
景应愿心平气和道:“直觉而已,我以为我们会是同路人。”
这些日子里,沈芙心一来二去早跟她们混熟了,自然明白景应愿所说的同路人是什麽意思。
景应愿她们在凡间经历的数百年如若能写成话本子,定然十分精彩,其中解不开绕不去的一环便是她们与天道之间的那些新仇旧恨,如若换做是自己,恐怕会发疯般不眠不休也要将这桩心腹大患铲除掉——
可是以血肉之躯对上传说中的天道,这现实吗?
沈芙心抿起唇。她没想到她们这麽快就找上门商讨这件事,决意再迂回一下:“如今天道还未动手,你便已然想主动迎战吗?”
“躲也没用,该来的总是会来,”景应愿道,“身处三界,许多人的命运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