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拭去脸上的血,擡眼看月光。结界外的月色如同自己诞生日那夜看见的月色一样,皎洁明亮。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从赤红色的腔壁中脱出,掉在堆成山的肉身上。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冰冷,她指尖动了动,就是这点细微的动作,令她立刻脱颖而出,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飞至半空,与那些淘汰品区分开来。
某道声音对她说:“哭。”
她不明白什麽是哭,呆滞地看着高悬的月亮。
某道声音对她说:“笑。”
她回过神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可是环顾四周,周围却什麽也没有。
于是她几近痴迷地擡起头,继续看那从来未曾见过的月光。就在这时候,忽然有道巨力将她全身收紧,她不会喊痛,也没有流泪,更不笑,只是凭借着本能露出了不甘的眼神。
濒死间,那道力量将她一松,她又重新掉回那堆软塌塌的肉身里。她爬起身,像无事发生过一样继续看月亮。
“残次品,堪用,”她被从死人堆里捏起来,重新丢至一处冰冷的暗红色山穴中,“你不应当有这样的情感。”
残次品。
她是第一个残次品,这三个字更是她一生的判词。她没有名字,不会说话,却惦记着再看一眼那样明亮的月光,于是挣扎着往紧锁着的洞口爬去。她守了很久,终于看见有光照进这地方——有新的残次品被塞了进来。
就在结界尚还洞开的片刻,她听见外面那道声音在说话。
“完成品,”光照在那个从肉堆上站起来的人身上,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冷淡的侧脸和与自己不同的,裹在单衣下的平平身形,“堪用。”
赵览萤如同当年般挣扎着爬起身,阴阳双鱼们如玻璃般没有情感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浑身剧痛,那些伤痕再度如同火烧般撕裂开。她再度倒在一滩血泊里,仰面看天,心中本不该有任何情绪,可被堵上的感念裂口又幽幽冒出一丝不该属于她的庆幸——
洛结夏需要钱,自己在肉身崩裂之前给了她钱。还好她来得很快,如果拿不到工钱,就不好了。
残次品不同于真仙,寿命也是会有尽头的。
赵览萤冥冥中预感这具肉身撑不了多久了。兴许是下一个百年,或是下一个千年?她诞生下来的这千年时光实则也是偷来的,姣好的皮相,优越的家世,高深的修为……这些旁人求不得的好东西皆是虚妄,而凡事必有代价。
她擡眸看了眼重新围拢过来的阴阳双鱼,静静等待着疼痛过去。
像她们这样的残次品,死後连尸身都不能够保存。她会变成一阵轻飘飘灰扑扑的尘埃,夏天会化成雨,冬天会化成雪,重新反哺这个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仙界。
见赵览萤恢复过来,阴阳双鱼们失望地摇动鱼鳍离开。她将无量法台恢复原状,在玉台後坐了半晌,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个名字。
沈,芙,心。
然而越克制,天生残缺,被生生闭塞住的感念却如闸般被记忆的潮水冲开。赵览萤回想起那年坐在船上,莲香将她温柔地包裹住,她挑起纱帘,看见一艘将与自己相撞的小船——
六百年前,弱水莲池。
赵览萤忘却不了坐在船上冲自己笑起来的少年。她载着满船青莲花,近得几乎撞上自己的船。天色将晚,她身後满是火烧般的云朵。赵览萤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时心颤,匆匆让仙使将小船驶开了。
两艘小船错身而过,赵览萤心念乍动,惊魂未定,状似不经意般问身旁仙使:“船上坐着的那人是谁?”
“仙界以西,家住南柯连廊附近的沈芙心,”仙使踌躇一瞬,道,“她养父是故藤仙人,此次相遇,恐也是她养父的安排。”
芙心。赵览萤回身望了一眼那艘远去的小船,少年满不在乎的笑声还在莲池中回荡,她竭力将这个人忘却,却发觉自己被封的感念微微开了一条缝隙。
赵览萤拥有情感,天生多了一条其馀残次品与完成品没有的感念。造她出来的人不希望她萌生更多感情,于是将感念封存,可如今封印竟然无故泄开了……
她感到无措,仙使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诧异道:“虹京仙子?”
赵览萤将视线重新投向船外。她伸手折了一支莲花进来,剥去花瓣,取出莲蓬中的莲子,拈了一颗放入口中——
她轻声道:“原来是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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